何月竹目送吴端走开,心说道长现在真是“乖巧听话又懂事”,这就是把心中积压的仇恨清空的感觉吗。
又或许,是因为心上人在破除诅咒的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一步吧。
何月竹跟随女人进了尉羽悦的个人办公室,室内装潢朴素典雅,正如主人是历史界泰斗一般,布置大都是中式风格。放眼看去干净整洁,打理得井井有条。
昨夜和吴端在无所观,何月竹早已打好了今日的腹稿。可当他见到八十岁的尉羽悦,还是被震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印象里,尉羽玥还是那个高声吼他们滚出去的女学生。现如今老人身上披一件避寒的花毯,靠坐在轮椅里,已是白发苍苍,满面岁月的沟壑。
何月竹咽了口唾沫,如今他该尊称其为,“尉教授。”
尉羽悦定定看着何月竹,老花镜后的双目沉稳而睿智,良久喃喃:“真的…是你。何月竹。”
她侧眼看向学生,“我们单独聊聊。”
博士便规规矩矩合上会客厅厚重的大门,一时将博物馆里嘈杂的人声也阻隔在外。
何月竹在尉羽悦对面的沙发坐下,茶几上已经备好了一壶洛神花茶。同样是相对而坐,氛围却更像当年他们在咖啡厅,不像他们在满屋招邪风水的餐桌上对峙。何月竹想,吴端如果在这,一定会更像后者,所以尉羽悦不想见吴端吧。
“尉教授,是我。”
尉羽悦眯了眯眼,“我眼睛还没瞎。”
何月竹笑了,看来她还是那个“刻薄”的性子,他也不拘谨了,“看到我六十年没有变老,你不觉得离奇吗?”
“离奇什么。这世上既然有鬼,那么一切怪事都说得通。”尉羽悦毫不客气,“但我确实好奇发生了什么。先师六十年前曾经说你不知去向,多半是跳江自杀了。”
先师...忽然冒出来个敬词,何月竹想,是指他姐夫张驰吧。
何月竹摇摇头,“跳是跳了,不过没死成。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尉羽悦眯起眼,“你直说吧。我们也别互相卖关子了。”
“那就开门见山...”何月竹琥珀色的双眸润润望着尉羽悦,“首先,我想向你道谢。”
尉羽悦眼中闪着锐利的光,“为什么谢我?”
何月竹轻咳一声,正色道:“我听说这么多年,你的课题一直与陈末金初那段历史有关。”
“嗯。”
“我也听说,你一直在找云宁之战的真相,一直在想办法证明成澈的清白...”
“嗯。”
“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实现蓝雅菲的遗志。”
尉羽悦没有否认,换了个坐姿,蓝雅菲留下的海螺挂坠正好从她领口滑出。
何月竹再度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说,我向你道谢是因为…我就是成澈。你信吗?”
尉羽悦即答:“我早就猜到了。”
“嗯嗯?!”
“既然有鬼,那自然也有前世今生。你是成澈转世吧。所以那道士对你那么上心。”
“不止是转世。”何月竹微微一笑,抬手按着心口,“其实...我就是成澈。”
尉羽悦闻言,显而易见愣住。何月竹正色道:“换句话说,成澈所经历的一切,我都经历过。所以,你应该有很多想问我的。”
恐怕对一个历史学者而言,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与自己毕生研究的历史人物面对面对话更令人激动的了。
那天下午,尉羽悦问了无数有关陈末金初那段历史的细节,守城三年的困顿艰苦,中原两派的袖手旁观,榆宁屠城的惨不忍睹,他们一直聊到夕阳西垂,暮色蔼蔼。
尉羽悦诧异道:“所以...云宁之战并没有叛徒假传情报?”
何月竹点点头,想到那场战役还是让他心有余悸,“我向你保证,人人都死战到了最后。可榆宁守军日日食不果腹,状态不佳,而且完颜的乌仑骑兵实在......”(云宁之战的更多细节,见小何手札·十)
他向尉羽悦描述了乌仑人粗犷威武的体格,乌仑人残忍嗜血的习性,老教授惊道:“金朝建立后,乌仑血脉逐渐融入中原,很快纯血乌仑人便与乌仑习俗一同消失了。所以有关乌仑的史料流传很少,没想到乌仑人竟然这么可怕...”
何月竹闭了闭眼,“终究是敌强我弱。”
尉羽悦追问:“你还记得那根锁骨吗?”
何月竹点点头,尉羽悦又道:“目前学界公认的猜测是,那根锁骨与那具盔甲的主人...是成甚。”
何月竹眨了眨眼,“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因为有无数史料记载云宁之战中成甚被俘,并且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何月竹闭上眼,点点头,“云宁之战将军断了一臂,最后关头他掩护我出逃,自己却被俘虏…为了劝我投降,完颜每日寄送部分他的身体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