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小心翼翼端着砂锅,缓慢避开眼前所有障碍物走向桌边。
他偷偷瞄了无端一眼。好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坐下喝一碗粥。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向你开口都需要鼓起勇气。
“无端...你要不要...喝粥...”
“......”
没有回应,他又抬高音量,“我...多煲了一些。”
仍然没有回应。
何月竹走了神。砂锅越端越斜,终于滚烫的白粥覆上手背,他烫得双手发抖,“咣”得一声砂锅重重砸在桌上,甜粥如呕吐物一般散开,倾了满桌红枣桂圆。又好像那锅粥根本是当头灌在他身上,浇得他满身猩红的烂泥。
无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见了。却双手环胸,冷漠旁观何月竹的狼狈。
何月竹含了眼泪,“无端,我们和好吧,我们和好吧!”
无端说:“我要你解释清楚。”
何月竹垂下头,本以为泪水会喷涌而出,却并没有泪,“我不会解释的...!”
待他重新抬头,无端已经消失了。
一觉醒来,泪水已经干涸。
何月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小庐仍然冰冷失温。而他身上烫得吓人。他以为自己能像梦中那样煲一碗甜粥,却发现高估了自己,原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场高烧就像一场预告,一次前奏,何月竹坐在台下,知道自己的表演即将谢幕。
与成澈不同,也与何月竹不同。今生今世生命流失得缓慢而粗糙,他甚至能感到那砂纸一样的触感擦着他后背脊梁骨,从尾椎,到头颅......发烧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和无端吵架,然后发烧了。
他努力保持着清醒,等待房门被某人推开,那人手提一樽小药蛊,虽然很苦,但他会一口灌下。然而今生今世,敲打房门的只有秋雨。永远只有连绵哀怨的秋雨。
何月竹饿极了,却又下不了床。最终吃掉了床头两朵被秋雨打烂的山茶,花瓣、花蕊、花心,口感令人作呕,汁液酸苦发涩。
夜晚啊,越来越难熬了。
第186章 我会带进坟墓
何月竹梦见自己快要死了。
一双双腐烂的血手从黑暗中探出,划烂他的皮肉,撕扯他的骨头,视野边缘反复泛起灰黑色,是眼睛在出血。一呼吸便呛住温热,是鼻腔在溢血。
他已经没有太多说话的力气,蜷缩着,双手试图去够身边的人,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去够岸上绰绰的影子。
“无端...无端...!”
“无端...我不能呼吸了...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双手都扑了个空,眼泪混合着浓稠的血沫染了满床,他才发现原来身边空无一人。
发觉后,疼痛也像空气一般凝滞了。何月竹倒在床上,一度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无声无息烧死在小庐里,一度也平静地接受了,然而今夜,二十岁生辰的前夜,他好想吃米糕。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套上道褂,心中只剩一个懦弱的念头:我要去无所观。
我要去见无端。
不管他还要不要我,我要去见他。
何月竹披着夜色,徒步踏上了前往无所观的路途,走得踉踉跄跄,神志昏昏沉沉。
不知自己还要走多远,有时甚至感觉已经推开了袇阁大门,他在外面玩了整整一天,师父已经为他备好了一笼的米糕。轻拍一把他要够的手,“小心烫!”
然后自己丝毫不怕烫,为他打开笼,里面有好多各种模样的米糕,方的,圆的,兔子模样的。师父夹起一块白色的米糕,“阿澈,张嘴。”
小道士张开嘴一口吞住,吃得津津有味,“师父的米糕最好吃了。可是...怎么是咸的。”
何月竹喃喃:“无端,怎么是咸的?”
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抬起脸。
哦,原来他根本还在往无所观盲目跑去的路上。那刚刚吃的是什么,是汗,还是泪?他不知道,只知道害怕了,他真的很害怕。人在面对死亡时本能的害怕,让他双腿仿佛都不知疲倦。而他快要死去的神志,让他一时想不到比徒步更好的方法。
他让自己去想无端,想无端还会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吗。
不,不会的。明日可是我的生辰啊,至少明日,他一定会听我好好说的。他会准备好米糕,他早就等着我去找他了。
他一定很着急我这些天都去哪了,那我就告诉他我发烧了,生了一场大病,让他好好着急一番。
然后我会吃下他做的米糕,告诉他,我已经痊愈啦!
但是我必须要让他知道,我接下来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次,他真的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