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持着修面刀环顾四周,随时准备施法,一边心中自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何月竹本已经设想过完颜於昭会说什么,譬如,“成澈啊成澈,看看你自己,简直一滩烂泥,污浊之至,实在令人作呕”。
又譬如,“成澈啊成澈,怎么你转世重生,竟还放不下我”。
却怎么都没想到,出现的会是一个他从未认识的少年。
可那个少年就是完颜於昭,无疑!
何月竹曾听完颜於昭说过一些可怖的草原往事。——完颜於昭十二岁那年,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手段残忍杀害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鬼怪的外形也与执念有关,可为什么如今的完颜是这副模样,现世又是另一幅模样
何月竹莫名生出一股惶恐:我这一遭,真的该来吗。
少年完颜於昭的魂魄如同一道阴暗的墨绿幽光从密封室中缓缓飘出,它的面容逐渐浮出肉色,一半中原的温和,一半草原的狞厉。身体轮廓也更是清晰可辩,衣着是乌仑部传统服饰。
它张开双臂,手上已经恢复了刚刚何月竹造成的伤口,咧嘴笑道:“母亲...。”
何月竹失声,“我不是你母亲!”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并在一瞬如幻灯片切换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在说:你居然不认我。
因为我本就不是你的母亲啊。何月竹哭笑不得,虽说他心里明白,完颜於昭生前折磨他、虐待他绝不是莫名其妙看他不顺眼,源头便是完颜想在他身上映射对“母亲”的复杂感情。
完颜於昭的“母亲”唤的也不是延宁公主,而是那一湾能净愈他的澄澈。在少年时,是延宁公主;在延宁“死”后,便是成澈。
而此时此刻它是这副模样,或许它真正执念的,比起成澈,更是那所谓的澄澈。
何月竹站定脚跟,修面刀直指少年,“完颜於昭,我是来超度你的!”
完颜於昭闻声闭上双眼。哪怕它只有十二岁,那股仿佛能将一切掌控的压迫却丝毫未减。无声中仿佛对暗藏不知某处的杀手下了死令:杀了他。
何月竹霎时感到身后扑来一股阴煞之气。他侧目看去,“什么!?”
瞬息之间,偌大的主墓室填满了林立的鬼魂,它们用无数双沉默的视线紧紧盯着不速之客,数量之多,几乎将主墓室填满。
它们是陪葬者?
还是?!
何月竹瞳孔一缩,见那群鬼魂中,居然还包括司马衍。
“阿衍!”何月竹失声。
司马衍满脸是青紫的窒伤,以一双泛白而仇恨的眼直勾勾盯着何月竹。
不对劲。
阿衍怎么会听完颜号令!
这不可能!司马衍的执念分明是对我不起。
又是一恍神,耳畔传来了招魂幡沉顿的铃声。这声音刻在何月竹骨子里,他绝不会忘记。
他重新转向完颜於昭,它身后站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持一支巨大的招魂幡,面孔是窒息的绀紫,比起成澈最后一次见他时苍老了许多,能看出他出卖成澈后苟活了多少年。
“司马诚?!你也在这里?”
何月竹霎时明白过来,此时团团将他围住的上百只魂魄,正是司马诚与他的族人。它们三百年前不在余家村,而是在这里给完颜於昭守坟!
“司马诚!你被完颜於昭活埋全族,死后还来给他做牛马!我真是——”
小道士咬着后牙,真是怒其不争。可司马氏灭族之时,完颜於昭分明还没有死啊。若是陪葬者还说得通,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给完颜於昭守坟!
少年完颜於昭勾起一道势在必得的笑,何月竹怀疑当年他告发母亲与情人私奔时,也带着这一副笑容。
它没有下令,但司马诚从命不违,双手摇动手中的招魂幡,瞬时地动山摇,摧枯拉朽,整座地道剧烈晃动。何月竹身后的魂灵如群鼠归巢般向中心聚集,粘合着掉落的土块与石砾组成一只庞大的多足阴影。
何月竹一怔,想起现世在余家村留宿的那夜,曾经亲眼见过司马氏鬼魂的聚合体,便是这副相互纠缠的土砾多足土尸。原来老罗小罗见到的“土龙”,其实就是他们的祖宗!
司马诚高高摇动着招魂幡,那土尸便扬起尾部朝何月竹砸下。
何月竹躲闪避开,朝司马诚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自己的血亲后代!”
司马诚摇旗的动作一滞,但何月竹眼睁睁看着墨绿色的影子缠上司马诚双手,与老人融做一体。
土尸很快紧追而来,面门隐隐约约可见人形,若是被那仿佛是嘴的豁口吞进,怕是要粉身碎骨。何月竹翻滚躲避,手中捏了三张符咒。但它的攻势过于迅猛,小道士几乎没有施法念咒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