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程澈才明白那故事里的深意。他“呵呵”干笑两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成将军。苦守孤城三年的故事。你画室里挂满的‘澈’字。”
他讷讷道:“也曾有人说过,我的名字与前朝一位将军同音。”
“......”
一切都在显而易见崩坏,无端竟束手无策,几次想要开口,却只能咽回腹中,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澈一点点揭穿他的秘密。
程澈第一回见道长一脸被戳破的模样,他又笑一声,语气从颤抖变得确定而冷静,“成澈?”
无端深吸一口气,默默:“嗯。前世。”
程澈双眼当即溢出苦涩的泪水,“成澈,程澈...我就连名字,都是偷他的。”
他微仰起脸,看阴沉的冬至日天空,任纤细的雪沫落在他睫上,融进了泪里。
曾经以为师父收他为徒,是看他天资聪颖,万中挑一。
他信了。于是兢兢业业修行法术,直到他的愚钝暴露无遗。
后来,连凶煞的命数也暴露无遗,程澈便以为师父待他无微不至,是看他满身煞气,可怜他、同情他。
他骗过了自己。从此将师父视作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归处。
可原来,师父从未真心待他。
“我说呢...我说呢...”
“为什么每次双修,你都执著让我唤你‘无端’,因为成将军唤你‘无端’,对不对。”
程澈往后退了两步,忽然又懵然停驻,“第一次双修,你说‘好想你’,那时我搞不懂,如今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腹中当即呼起一阵剧痛,鲜血涌入喉头,却被他一咬牙全咽了回去。只是痛得双腿一软,接近跌倒。
“阿澈。”无端想搀他,却被一把甩开。
程澈扯开嘴角,笑得无望,“喊我‘阿澈’的时候,你心里想的...究竟是那个金枝玉叶的成将军,还是...我这个阴煞至极的徒儿?”
“阿澈...别这样...”
程澈又笑了,曾经他最喜欢的“阿澈”二字,现在怎么会听起来如此可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次‘阿澈’是在唤我?只是在唤我?”
无端垂下眼,没有回答。他不想欺骗眼前人。
每一声“阿澈”,怎么可能让他不会忆起那个悦然浅笑的小将军,那场彻骨难忘的死别。
刻骨铭心,实在刻骨铭心。
程澈见他竟然连蒙骗都不愿,顿时语塞,流泪干笑许久,“天底下竟也有无端道长回答不出的问题啊。”
无端缓缓走近,轻轻环他,“今时今日,我只有你。”
腹中的剧痛让程澈推不动他了,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恳求,“那你…能放下他吗?”
却迎来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不能。”半晌补一句,“抱歉。”
程澈倒吸一口凉气,直勾勾瞪着眼前男人,声音变得坚硬带刺,“那你究竟拿我当什么?”
无端被他问住,根本无法回答,许久才挤出一句更糟的:
“在我心中,你和他是一样的...”
程澈怒道:“怎么能一样!”
他一咬牙从道长怀里挣脱开,按着吃痛的上腹吼道:“怎么能...一样...!你说过,小将军他一生高洁,救国救民,是要做神仙的人。而我呢,命犯孤煞,害人无数的灾星...”
无端剑眉竖起,“谁说你命犯孤煞,害人无数!”
程澈咧开嘴角苦笑,若是他没拜入无所观门下,没有学过九宫六合,当真会相信道长这番斩钉截铁的说辞。
他终于说破:
“其实十三岁斋醮,听他们说我身上还有煞气,我便开始研究自己的命数...师父,我虽然愚笨,这么多年还是有收获的。”
“你……”
程澈勾起一道讨赞似的笑容,却无比凄厉,“你埋头炼丹,我嘛,就偷偷复原了藏经阁里所有破败的道经。也...全看完了。”
无端才发现自己完全浸在自以为是的迷梦里了,他徒儿背地里竟瞒着他这么多,且瞒天过海他全无察觉。
“道长是不是以为我瞒不住秘密...?也说不了谎?”程澈深吸一口气,“可我早知道了……我是祸害,我是煞星。”
无端咬着后牙撇开脸,紧紧握住拳头:他真不该浪费那么多年去埋头研究什么该死的长生不老药。
他再看向泪流满面的徒儿,决绝道:“不论命数如何,你都是我最珍爱的人。”可当他试图握住他的手,又被躲开。
程澈泪水汩汩直流,声音却沙哑干涸,“师父,你说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道士,我早知道你是哄我开心。”
“可你说我是世上你最珍爱之人,我真的信了。因为你对我的好,真的好到无以复加。”
“可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