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道长忽然变脸,程澈很着急,紧紧圈住他的腰,“到底是什么事?我不明白。”
却被他师父却以一种粗暴而克制的力度分开了手。
程澈抬起脸,只见道长双目埋在额发的阴影下,极度压抑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那你尽快想明白。”
说罢,道长便下床离开了。
程澈完全懵了,直到道长的影子消失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少年追下了床,又追上了楼,终于追上了那道背影,眼里已经不自觉含了泪花,“师父...以后,真的都不能一起睡了吗?”
道长没有回头,窗外一阵又一阵闪电描出他的身形轮廓,“以后再说。”
程澈的声音淹没在雷鸣中,“别走...别走...”
“早些休息。”
程澈仰首看他师父如精雕细琢而出的背影,竟没忍住某种莫名而来却呼之欲出的冲动,唤:“别走。无端。”
无端理领的手一滞,终于回头看程澈,“你……怎么?”
他徒儿同样错愕,手指抵在软唇上,连忙先唤一声,“道长。”又唤一声,“师父。”
身为徒儿,他怎么能妄呼师父道号;身为大魏子民,他怎么能妄呼国师尊号。
可不知怎得,他会无比习惯这个语气,无比熟悉这个音节。就好像早已经预习过成千上万回。
无端动了动唇,某些冲动几乎涌到了喉头,可最后只能重重咽下。那一声久违的“无端”,几乎要让他的坚持功亏一篑,防线全面溃败。
他只能轻轻笑起,让声音温和,“夜安。”
深夜。
窗外的雷暴终于有些消停的迹象,而程澈独自一人躺在曾经他与师父共眠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把枕头被褥衣物一股脑儿压在身上,试图伪造仍然被环抱的重量。
可重量是有了,深深吸一口,却闻不出任何道长留下的味道。
除了他自己的鼻息,就是一股湿漉漉的咸味。
他掉了好多眼泪,不亚于今夜那场把洛河填满的暴雨。而心跳飞快且沉重,像惊雷,轰隆、轰隆。
他委屈。他委屈其实他早几天前就练成法术了。
这么重要的大事,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憋住不说。盼星星盼月亮,特意盼到今天仙丹炼成,盼到道长回他们床上的日子,只想求一个特别特别有力的环抱。
然而盼来的,却是:“往后,你我分房睡。”
程澈想着想着,眼泪又扑簌扑簌往下掉。
他不是笨蛋,他完全能猜到原因。
“是我太差劲了...这么多年才使出法术,还那么不入流。”
“道长必定嫌弃我了...”
“什么最厉害的小道士,都是骗我的...一定是骗我的。”
耳珰另一侧偷听的人浅浅叹了一声:他被百般引诱还得坐怀不乱都没抱怨一句惨,这始作俑者反而闹起了变扭。或许这就是小孩到了叛逆时候吧。
第二天醒来,道长煲好了粥,但留书一封,说他又去了皇宫。程澈只能独自在无所观里游荡。
无所观好大。他已经在观里住了七八年了,感觉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
游荡过观心龙飞凤舞刻着“无所观”三个大字的岫石,又游荡过假山园林,阴阳祭坛,最后游荡到净明真君神像下。
他抬头仰望这尊阖目静息的武神巨像,通体由黄金镶玉打造,据说是道长亲身督造,反复烧融重塑数十次,才终于完工。
并且每日,助祭们都要早中晚各擦拭三遍,不留一粒尘埃。
程澈凝望着神像左眼下两枚显而易见的泪痣凹陷,又摸了摸自己的,以前只觉得巧合,而不知怎的,现在觉得自己与净明真君似乎有些...大不敬的神似。
他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于是跪在蒲团上,摇起求签筒,心中念叨:
“净明真君,你说师父是不是臭道长。”
摇出壬戌九十九签,翻开经书注解,得四字:一针见血。
“哼!哼哼哼!”程澈大喜,仰头看他自己的金像,“你也觉得师父是臭道长!”
他再次摇起求签筒,心中念叨:
“那净明真君,你说师父昨晚为什么突然走了。”
摇出癸卯十一签,得四字:求而不能。
“求而不能?求而不能是什么意思?”程澈不明白,问他自己的神像,“是师父求而不能?还是我求而不能...?”
没有回答。毕竟他要自己搞明白。
后来到了午饭点,程澈也没有回袇阁,只是坐在无所观里某个人迹罕至的小角落,手上揪一朵小花。
最近道长频繁出入皇宫,又有十六皇子前车之鉴,程澈忍不住多想:
“道长有其他小道士了。”
“道长不要阿澈了。”
“道长有其他小道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