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这些玩意也能带进地府吗。
但无所谓了,他立即站起身。
“阿澈——”
“阿澈——”
奈何桥在哪,黄泉路在哪,鬼门关在哪。成澈又在哪。
无端立即动身去找成澈,没走几步就见小丘后穿出个男人。粗布麻衣,背上背着个背篓,里面装些杂碎玩意儿。
鬼卒吧。无端与那鬼卒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憋出一句,“有没有见过左眼下两枚泪痣的魂魄?”
男人莫名其妙“哈?”了一声,“你谁啊?”
无端想了想,换了个说辞,“...你是否听说,有鬼魂在等一位道长?”
“嗯?”男人表情怪异,“这天底下哪还有道士啊!你到底谁啊,来乱葬岗发疯!”
无端一怔,脖颈僵硬带着他环顾四周,口中断断续续念出那三个字。
“乱...葬...岗?”他向前一步,“不是地府吗?!”
男人更是匪夷所思,连连后退,面露惧色,“什么地府,你别瞎说。我活得好好的。”
说着便按着拾荒用的背篓,撒开腿跑远了。
只留无端愣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他的斩骨刀。
他被莫名的荒谬逗笑了,“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被万箭穿心。
“不对劲......”他抓乱了头发,“不对劲!!”
他双手高高举起斩骨刀,“不对劲——”
斩骨刀握把以下深深没入心口。心脏的跳动那么鲜明,震动他的双手,告诉他,切切实实捅了进去。
道长猛地抽出刀具,沥出一滩鲜血,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
他重新睁开双眼。仍是那片乱葬岗,甚至同样分不清白天黑夜,他当即摸了袒露的胸脯,完好无损。
不可能...怎么可能...!
无端抄起斩骨刀,往左手动脉上狠狠划了一道。
鲜血喷涌而出,淋湿他全身。血雨中,无端却眼睁睁瞧见那道伤口竟在缓慢愈合。
无端懵了。
双目赤红的恶鬼在他耳边提醒:
你是最后的榆宁人。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代替我们,活下去。
那恶鬼不仅破了他的死劫,甚至剥夺了他的死亡。
不仅仅是被附身而已,如今他与榆宁诸鬼异心同体,已经密不可分。
——整整十年啊。他终于明白在结界里太久太久,竟会落得一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下场。
无端倒吸一口凉气。
他如发疯般一刀一刀划在手腕上,将左手划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不...不...放过我...放过我!!”
失血过多,再度眼前一黑。又如一场无梦的短觉,重新睁开双眼,手腕照常如初,不见一丝伤痕。
不知怎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成澈的质问久久回荡:我还要等多久?我还要等多久?我还要等多久?
无端,我到底还要等多久?
无端只能答以绝望而惨烈的竭声呐喊。
只能迈开步子,朝着茫茫荒原不知什么方向大步跑去。
他在荒原上奔跑。
不知多少日夜。鞋底被磨烂了,他便直接光脚踏在草坪、沙地、石砾。
脚掌血肉模糊,同时又缓慢地再生复原。
阿澈,好怪。
我不吃不喝,无休无止,可我既不知饥饿,也无感困倦。
我分明已经不能算还活着,可怎么还留在这世间,怎么还不能去你那边——
终究没能跑到地府。
回过神来,置身一个熟悉镇子...岔流镇。
他茫然站在大道中央,身旁不时有马车、马匹驶过。一切都与十二年前他在岔流镇摆摊算卦时无任何区别,可望着岔流镇街道上人来人往,集市喧闹嘈杂,孩提玩闹欢声笑语,无端恍然醒悟。
是眼前雀跃蓬勃的生,让他终于真切地、真切地、尤为真切地醒悟:成澈死了。
而成澈当真是恨透了他,才会忍心丢下他一个人,甚至连追都不让追。
无端如行尸走肉,拖动着这具不死不灭的身体走在大街上。他衣不蔽体,一手握斩骨刀,一手握木簪。满头黑发飘飘散开,这些日子淋雨吹风,早已混成一团杂乱。
往来镇民都侧目而视,又忌惮他手上那把刀。只当他是呆滞的乞丐、痴傻的流民。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死僵的身体里,有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嘶吼,在肝肠寸断地嚎哭。也没人在乎了。
全凭直觉与本能,无端走到了那间客栈的位置,他们的
十年过去,客栈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建的酒庄。
他看着那“王记酒庄”四字,仿佛笑着,许久许久才发出声音:“呵呵...呵。”
原来他和成澈的家,已经被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