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主昏国乱,天命已去。大金承祖功业,救民水火,扫除暴虐,抚辑黎元。今时今日,榆宁愿改旗易帜,归顺大金。”
司马诚收起卷轴,“汗王仁厚,体恤我等榆宁百姓饥寒多时,今夜将开仓救济城民。”
榆宁百姓面面相觑,总觉得这是个该欢呼的时刻,可他们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终于不知是谁先带头鼓掌喝彩,或违心或诚意的掌声如火星落入草堆般蔓延全城,久久不绝。人人只怕半点怠慢便沦为大道上那几滩肉泥。
不到一个上午,金人便替换下原有的哨兵、岗兵、巡逻兵,榆宁关城墙上高高升起了大金墨绿色的旗帜,乌鸦的图腾俯瞰着整座城池。
而大金汗王携成将军入主了成府。
行至成府外无人处,完颜於昭便将成澈直接推下了马。
成澈像头死鹿般摔在正门前石板上,半边脸磨得通红,又被几个金人大汉架起,拖行入了成府。
直到双手双脚皆被反绑在成府顶梁柱上,完颜於昭才挥手示意下属,“给他解药。”
便有手下端来一碗墨色的汁液,掰开成澈的嘴巴,猛地一口灌下。
“成将军,味道如何?”完颜於昭俯身看他,摆出一副关切的表情。
所谓解药简直无异于毒药,味道奇苦无比,一口入喉,成澈只觉得舌苔都在发炎溃烂。
再随苦药进入脾脏,他胃里涌起干涩与恶心,又是连连几声呛咳,总算是能动弹了,却也失了半条命。
如司马诚所愿,现今全城皆知:他成澈以一副谄媚至极的模样降了。
在马上时,成澈想解释,想挣脱,可被喂下全剂化骨散,是张口不能言,连眼皮都抬不了一下,彻底动弹不得。
如今他终于懂了,为什么当时在草原见到延宁公主,对方是那副怪异的模样,原来公主也像如今的他,全身无一处可动。
可公主多少比他好些,不像他只能看到近处光景了。
现在,成澈双目视力已大不如前,刚刚就连成府雄伟的建筑在他眼中也只剩一抹日晕下的轮廓。
——他的眼睛已经被完颜於昭毁了。
“成澈,现如今人人都知你降了。”完颜於昭仍是笑着,“你还坚持吗?”
成澈咬紧牙关回瞪,不作回答。
“何苦这番固执。”完颜於昭猛掐住成澈的下巴,“就算看不见了,你也该听见本王将开仓救济城民吧。”
成澈只说四字,“惺惺作态。”
“怎么是惺惺作态?粮食会不缺不漏发到榆宁人手里。”
“我知你另有所图!”
“确实是另有所图。”完颜於昭挑起成澈下巴,“看你对本王这般排斥,本王自然是要拿些诚意。”
“......”
“只要你也愿意拿出诚意,本王承诺,从今往后所有榆宁百姓都会被善待。”
纵然眼前模糊不清,成澈能感到完颜於昭在离自己越来越近,呢喃两声:“......诚意?......善待?”
他的下巴被挑得更高,完颜於昭的声音越来越近,“司马诚只是一条狗,只要你开口,本王随时可以杀他。”
大金汗王闷热的鼻息打在脸上,成澈哑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呵...只要你诚心诚意归降,榆宁还是你的。不仅如此,待本王打下中原,中原也是你的。”
“......”成澈闭了闭眼。有草原人粗卷的头发磨在他脸上。他顺着鼻息微微启开双唇。
下个瞬间,完颜於昭吃痛闷哼,将成澈一把推开,“你——!”
他抹了把唇,手心沾满鲜血,同时还有汩汩红色从唇角溢出。他的舌只差一点就要被直接咬断。
成澈呸出一滩肮脏的血,“要我诚心诚意归降?你做梦!”
完颜於昭冷笑一声,霎时原形毕露。他握紧拳头,一拳往成澈左脸挥去。又抓起成澈的头发,迎着下巴又是一拳。
成澈被打得头昏脑涨,带血吐出两颗牙齿,却从喉咙里发出闷笑,“天下人误会又如何,我只要问心无愧!”
完颜於昭连道三声“好!”,拾起成澈落在地上的牙,“不急,你慢慢考虑。本王对你多的是耐心。”
他坐进成府家主之位,手心把玩成澈的牙,“每考虑一个时辰,本王便去你一颗牙。”
*
是夜,成澈倒在成府他的房间床上,一道铁索穿过他的左锁骨,将他与床架牢牢锁在一起。
不知是化骨散,还是连日折磨与虐待,他全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唯有喉咙深处能发出沙哑而吃痛的呢喃。他艰难挣扎了许久才能勉强看向窗外,只是忽然想起有一年,就是透过这扇窗,他望见无端站在成府楼阁之上,背负漫天星辰,黑发镀上一层银霜。那个夜晚,他们许愿今生今世,白首偕老,死生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