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叹道:“如果真的有那条蛇,该多好。”
爱人平缓的心跳让成澈重新闭上眼,半梦半醒间,眼前闪过一条吞噬万物的漆黑巨蛇,蛇身盘旋在楼宇间,宛如缠绕的蟠龙,而无端立在巨蛇蛇首之上,睥睨天地。
他眨了眨眼想看清楚。那条蛇又烟消云散,不知去向。
“无端...我有直觉,那条蛇,它真的存在。”
相拥共枕一夜,偷来的闲暇总得还回去,次日清晨无端便要回无所观,成澈便要继续作成将军了。
两人并肩走出楼阁去,却见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碎沫。
成澈抬手接住,在掌心揉碎,“嗯?不是雪。”
“是灰。”无端的声音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成澈顺他视线看去,当即也大惊失色。这灰烬竟是顺风从未有山飘来。
——无所观在熊熊燃烧,让未有山山腰仿佛聚着一团触目惊心的火球。
两人相视一眼,当即策马奔进古道。
只见无所观前竟聚满了手持火把的榆宁民众。男人女人老人孩童皆有。
“喂——你们做什么!”无端一下马便被团团围住。
百姓高举火把抗议,嘴里喊着“道!”
成澈来得稍迟,见到此状也立即下马,冲进层层人群挡在无端身前,“你们可知纵火该当何罪!”
见到成将军,愤怒的人群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连连后退。
成澈瞥了眼火舌中的无所观,又看百姓手中的火把,他怒道:“是谁驱使你们的!”话一出口他便大概猜到了。——司马诚。
他这句话却也激起了民愤:“道害人在先,该军法处置!”
又有人喊道:“不除道,天理难容!”
“将军,千万要为我儿讨个说法啊!”
“我夫君不是战死沙场,而被自己人活活冻死!”
看成澈被追问为难,无端轻声说:“成将军。算了。”
他向前一步,“是本道有过在先。诸位百姓烧观泄愤情有可原。”
百姓却不接受他的让步,“道!你不得好死!”
“道把我儿子还来!”
“若是酌云真人还在,榆宁定不会被围困至此!”
“榆宁已经容不下你这道了!”
成澈试图以理相劝,“诸位百姓,若非道长,完颜於昭已经渡过颂云泊,只取中原了!”
人群中却传来反驳:“那倒好!反正中原人也不在乎咱们死活了!”
随即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是啊!”
“他们一点粮草都不支援,咱们还凭什么替他们守啊!”
又是此起彼伏的:“是啊!”
成澈试图稳固民心:“榆宁危难,士气如此涣散,岂不是正中金人下怀!”
“我们应当一致对外,而非内斗!”
无人在乎他的努力,仍是愤怒的面孔、不满的面孔、狰狞的面孔。
“先杀道!”
“道不死,天理难容!”
百姓莫须有的怨气让成澈头痛欲裂,如今榆宁人已看不出那些年宠他敬他的半点。
战争、饥荒、严寒,足以把人变成恶鬼。
成澈艰难抬起眼,愤怒的百姓浸在火光的笼罩下。交叠的情绪、模糊的五官混沌重叠着,如同凶神恶煞的鬼魂拉扯他每一根神经,啃咬他每一块血肉。
“成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除非道能变出粮食!”
“谁能救救咱们?”
成澈捂着头,痛得半曲身体,“我的头...好痛...”
眼前断片似闪过那条足以吞噬万物的漆黑巨蛇。
“澈...?”
“无端...我的头好痛...”黑蛇一双无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成澈,仿佛要盯得他灵魂出窍。
成澈忽然确信:那条蛇,它真的存在,它一定存在。
却听“刷”得一声响,无端抽出了他的佩剑。
人群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别为难你们成将军。”道长抬手将锐剑抵在颈肉上,“本道会自行了断。”
成澈当即清醒过来,吼得撕心裂肺,“我不准!你放手!”
他伸出手要夺剑,却被无端避开。
无端将剑抵着喉咙,一步一步后退出人群,踏入无所观的火光中。
成澈连忙追进去,跑了几步又回头朝百姓吼道,“都给我退下!再有逗留,一律按烧山严惩!”他的愤怒前所未有。
人群当即鸟兽散去,而成澈追到了刻着“无所观”三字的岫石前。如今,整座无所观都已付之一炬,再也无力回天,只剩这块岫石孑孓孤立。
而无端背向他,大概在看“无所观”三字,长剑仍然抵在颈处,“师父怎么敢把无所观交给我...”
“无端...别...把剑还给我。”
“如今全观经书神龛付之一炬,我就是下了黄泉,也无颜见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