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哆哆嗦嗦跪倒在成澈面前,“将军、将军饶命!”手上抓着一个布袋。
成澈命令:“你是谁?袋子里什么东西,打开。”
老人打开袋子,滚出来的却是马粮,“家里揭不开锅了...我想出来给孙子们...”
“守军一样在忍饥挨饿。战马都饿死了,谁给你们守城。”无端提醒老人,“就算马粮,也是军粮。依照军法...”
“将军饶命!小的知罪了!再也不敢了!”
成澈皱紧眉头,“算了。你走吧。”
无端拾起那袋马粮,“这个不能让他带走,若是人人皆知,怕是人人都会来偷粮。”
老人跪地磕头,“将军...将军我几个孙儿真的要饿死了。”
成澈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块烙饼,是他早上帮父亲入殓,没什么胃口省下的,“这块饼你拿去吧。我已派人去中原求援,希望...不,这次一定有好消息。”
老人感激涕零,向成澈磕了数个响头,跌跌撞撞跑出了马厩。
成澈望着他走远,“竟会落到人与马抢食。”这还是他记忆里的榆宁城吗。
无端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只要守到中原内战结束,就会有援军...”
成澈扬起脸,眼底绪着泪花,“可是无端...我们就快要守不住了。”
两年了。榆宁苦守了整整两年。
本就已经山穷水尽。今年这场寒冬,更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端握紧拳头,又无力松开,只能看向小白,“小白这身新甲,很衬你的云青明光甲。”
成澈抚摸马颈,“之前那件坏了,便新打了一件。今夜...”成澈意识到说漏了嘴,当即闭口不言。
“今夜什么?”
“...没什么。”
“阿澈,你说清楚。”
成澈沉默许久,“...探子来报,今夜二更,金人将横渡颂云泊。”
“什么?!”无端心头一痛,不可置信成澈又要出城迎战了,他试图宽慰自己,“金人这是自寻死路,湖面怎能承受千军万马蹄踏。”
成澈抬手接了两片雪花,“近日天寒地冻,只怕,并非没有可能。”
“那你——”
“以战代守。绝不能让他们渡过颂云泊。”
无端脑子很乱,“如今榆宁守军只剩三成...”他按住成澈肩膀,“不如放金人绕过榆宁,直接攻打中原——”
成澈打断他,“那这两年榆宁的苦守是为什么,父亲的死,又为什么。”
劝不动,无端一把将爱人拥住,坚甲撞在胸口,痛得他咬紧牙关,“那这次,让我同去。”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应征了多少次。
成澈的回答也从未改变,语气坚决,“我不同意!守军是少,但不缺你一个。”
有时候,无端会觉得这种时刻的成澈坚定得不像他那位软绵绵的爱人。“我宁愿与你战死沙场,也不想只在城里等你回来!”
“不行,你给我好好留在城里,一步都不要出来!”
“凭什么?你的剑法我一样会。”
“你使惯了木剑,适应不了铁剑的。你的剑法不留余地,只能对付鬼怪,对上金人没一下就会被抓住破绽。”
“我怎么就适应不了铁剑?我怎么就只能对付鬼怪了?”
成澈撇开脸,“最重要的是,你在战场,我会分心。”
道长哑口无言。
“差不多是时候了,我要到前线列阵了。”成澈扬起脸,“你还像往常那样,在无所观为我求个祝祷吧?没有你的祝祷,我会害怕。”
无端紧紧掐住成澈的肩甲,“难道我能为你做的,只有祈祷?”
成澈努力勾起一抹温笑,“当然不是。你看这场战争死伤无数。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你为我超度亡者,好吗。”
无端闭上眼,无法作答。他只是在想,未来他超度的人中,是否有成澈。
“答应我,好吗?”成澈声音很轻。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定活着回来”
“...我答应你。”
*
是夜,无所观。
酌云带着一众弟子人间发后,无所观便不见香客。
随着战事胶着,民不聊生,道观更是与一座荒废的野庙没任何区别。而无端,观里唯一的道长,如今也只为一人颂香念经罢了。
斋醮科仪步骤繁复,本是需要数十个道士协作才能准备妥当。
曾经上台诵个经都嫌麻烦,如今无端已不得不一人建起法坛,设置用具,擦拭香炉,扫洁香案,颂唱经文……
待到祝祷吉时,他一盏接一盏燃起法坛所有香灯火烛,毕恭毕敬在请神令写下所有能求的神仙大名,高持九支细香对请神令虔诚拜下。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三清四御,五方五老,恳请神仙光临赐福。
保佑成澈,保佑他的成澈一定一定平安无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