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追了半里地,唢呐声响渐渐远去,杜雪衣也终停在一棵树下,翻身下马。
顺着她抬头的方向,李征鸿才注意到这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站着个女子。
二人这么大阵仗,那女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缓缓转身从树丛中一跃而下。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织锦。
只见她一身缟素,神情麻木,落地时竟还踉跄了一下,杜雪衣赶忙上前去扶。
能看到半里地外藏在树上的人影,李征鸿不由得对杜雪衣的眼神心生佩服。
“怎么在这?”杜雪衣问道。
“我来送送他。”织锦的声音有点沙哑。
杜雪衣伸伸脖子眺望山下,才察觉此地离得虽远,但若是站在树上俯看,却没有半分遮挡,委实是个不错的瞭望之地。
“我以为我们赶得及的,但还是晚了。”杜雪衣垂眸。
“无妨,人各有命,谁都无法改变。”
“那,你们......”杜雪衣顿了顿,不忍问下去。
“见了一面。”织锦惨白的唇微微往上勾了勾,“他本不让我见他,但他连坐着都困难,又怎么可能拗得过我。”
说话时,织锦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山下,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沉默的棺椁:
“我说,好久不见。
他没理我。”
“我跟他说,我们有个孩子。
他也没有反应。”
“我同他说,他走后,我将衣坊改名为念青衣坊,因为当时他说他叫长青。
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来到他面前,跟他说,千万要撑住,等你们从南境带了神医回来,一定能治好他。
他还是那副表情。”
“见他如此,我莫名来了气,又补了句,若他死了,以后念青衣坊的夜轻纱,只做素色。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
“我就知道,我说的这些,只有这件事是他不知道的。”
织锦被压抑得极为平静的语调,终于在此刻开始翻起波澜,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雪衣,你说,他此前离开是为了他的抱负,也为了保护我。那这次呢?到了最后时刻,他还是这般冷淡,为什么?”
杜雪衣静静听着织锦的语气从克制到崩溃:“或许,他怕自己陷进去了,更怕你也再次陷进去了,又要经历一次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杜雪衣轻轻拍着织锦的手背,她感受不到织锦手上的温度,却能同她感同身受——她和李征鸿在认出对方而未相认时也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织锦和兖王两人从头至尾,都十分清楚自己和对方的感情。
“你不也是,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直接说你想他了吗?”杜雪衣轻声反问道。
虽在兖王面前回忆了许多,字字句句谈的皆是二人的情,织锦却也无一字提到“情”。
“他不说,大抵也和你一样吧。”
其时天已全黑,送葬队伍渐渐远去,山间传来几声乌鸦的啼鸣。
不知过了多久,杜雪衣忽听织锦低声道:“他会不会和你们一样,在哪个小镇子重生?”
杜雪衣有些吃惊,平日里最为冷静理智的织锦,竟也会说出此等天真言语。
她长叹一口气:“会的,此番风波之后,我们一起去找。”
“快来看!”李征鸿一声将两人喊醒了。
“怎么了?”杜雪衣被织锦带着来到李征鸿处。
只见他蹲在一片空地上,与周围的草甸不同,这一片区域寸草不生,土壤不仅好像被人翻过,还洒了层新土。
而在李征鸿的脚下的一小片,竟是能隐隐约约瞧见生火的痕迹。
李征鸿皱眉道:“对方掩盖得极好,马蹄印已经全然看不见了,这生火痕迹,若非过了这么久,加之刚好遇上近来京城大旱,还真注意不到。”
夏橙闻声也赶了过来。
“深山密林后的草甸,地势高能清楚看清周遭情况,又有这么多草木作为掩护,既平坦又隐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扎营之地。”李征鸿续道。
众人当即会意,正欲分头寻找线索,却听得站在最后的夏橙怯生生道:“我刚才在这曼殊沙华的花海里捡到一个东西,好像是马蹄铁。”
“曼殊沙华花海?马蹄铁?”杜雪衣诧然接过夏橙递来的马蹄,看了看,不太确定地交到李征鸿手中。
“原来你适才是因为这花海,才往此处冲来。”李征鸿接过马蹄铁,举起那颗夜明珠,仔细地研究起来。
“怀无最爱的就是这花,上次来京城时正逢曼殊沙华花开。那时他同我讲过这花叶子的形状,还说曼殊沙华‘花叶不相见’【1】,叶盛时花未开,花开时叶已落。”夏橙望向满目青葱的草甸,“现在便是叶盛之时。”
李征鸿将马蹄铁翻来覆去端详了许久,最后他将其握在手中,沉声朝众人说道:“这蹄子的冶炼技术与陇右道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