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被我占全了。
可这世上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尤其是好到,连身处其中的人,都觉得人生圆满。
后来我才知道,人生圆满之后,就要走向苦难了。
越圆满的人生,苦难来的那一刻,感受才越发痛苦。
我和阎铮成婚十几年,从来没有红过脸。
然而我们的第一次吵架,就成为这一世的诀别。
我早就从阿娘那里得到暗示,俞家这次的事情,背后有大阴谋。
阎铮这一趟,会非常的凶险。
可他是重情之人,说越是有大阴谋,他越是要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算俞老将军真的遇害,他也要为俞家沉冤昭雪。
我最终没有拦住阎铮,只能去问阿娘,究竟是什么阴谋。
阿娘的眼中,第一次带着不确定的叹息。
是了,如今皇位上坐的,已经不是皇伯父,而是刚登基没几年的新皇。
我和阿娘对朝中的事情,了解得也越来越少。
阿娘更是因为早几年阿耶去世,干脆搬离京城,去了城郊不远的行宫。
“琼玉,天变了。”
什么天变了,我是管不着的。
我只对这次阎铮的出行,充满了浓重的不安。
这样的不安,让我将一向放养的渊儿,都给拘在家中时时看着。
仿佛这样,我便能心安些。
显然,这些都是我的自欺欺人。
最终,我等回来的,只是让人痛不欲生的噩耗。
我的一生挚爱,我宫开十指生下的儿。
连一缕魂都没有回来。
我定不了我的命,我只觉得痛。
剥皮抽筋断头剔骨拔舌剜心之痛,仿佛从我每一块骨缝,从我每一个毛孔渗出。
痛得我出了声,流不出一滴泪。
痛得我的灵魂,仿佛猛然抽离,忘却世间一切。
“阿娘。”
不知过去多少时日,我以为已经死掉的我,听到熟悉的阿娘,看到渊儿沉痛漆黑的双眸。
原来,除了痛不欲生的痛,还有欲死而不能的痛。
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已经忘了为什么活了下来。
只是这世上再无琼玉,只剩阎府遗孀。
我活着,也不完全活着。
整个阎府,都只剩黑白二色。
我以为,我已经在一座坟茔中。
可这只剩黑白色的坟茔,却不知在哪一天,突然又有了颜色。
“阎太君好!”
“您可真年轻,要不说,我还以为您是阎少卿的阿姊呢!”
“啊哈哈!阎少卿回来了,我们还有点公事,阎太君再会呀!”
这样灵动的姑娘,身上的野劲儿太足,但也太吸引人的目光了。
尤其是,生活在坟茔中人的目光。
后来我有主动朝渊儿提出,要不要去隔壁提亲。
却被渊儿慌脚鸡一样拒绝。
他说那个小娘子,同其他小娘子不同。
他说要等人家心甘情愿。
他说他也要好好考虑清楚。
那时候我是恍惚的,渊儿长大了。
跟阎铮可真像啊!
后来,我偷偷看到过很多次。
那个灵动鲜活的少女,和我板正寡言的儿子。
我荒芜的内心震动。
这绝望的坟茔,再也无法阻挡,双眼汹涌而出的温热。
“阿铮!阿铮!”
秦嬷嬷——当年的玉香,明白我的感受,陪着我掉眼泪。
“郡主,你看这天儿多好啊!”
是啊,这天儿多好啊!
只是隔了十几年,我才总算又得见了。
阿铮,你看,你儿子和你多像。
那么全心全意,对待一个小娘子。
那个小娘子也很好,不知道我当年,是不是像她一样可爱。
人有了盼头,日子就快活。
看着渊儿成家,生儿育女。
就仿佛看着曾经的我们。
我当然知道,他们同我们不一样,可他们身上的美好,同当年的我们一样。
我最喜欢巧娘和渊儿都在家的日子。
哦,还要加上杜家妹子。
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我光坐在旁边,都能看上一天。
多快活的日子啊!
可越是快活的日子,过起来越是快。
瞧瞧,我觉着才没过多少年,怎么头发都白了?
阿铮,你说我是不是到时间了?
那代表着,咱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吧?
只是你先走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等我。
会不会先去投胎,然后错牵了别家娘子的手。
唉,还说替你再多看两眼孩子们,下去了好一一告诉你。
算了,还是你在天上自己看吧!
就是不知道,这奈何桥好不好过,孟婆汤呛不呛喉。
我微微合上双眼。
马上可以见到阿铮,真开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