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自尊心残破不堪,傅靖战仍绷着一张峻颜。
还能对她道出什麽?
只怕说出口的皆非好话,她听着难受,他必然也得承受那一份难受。
咬咬牙,他再次绷紧下颚,藏在袖底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他转身就走,朝小宅院的门口离去,才几个大步,高大修长的身影一下子从谢馥宇眼中消失无踪。
终於啊终於,成功将人给气走。
谢馥宇杵在原地怔怔望着大门口方向。
她就是要他去找个寻常的、可爱的、温柔贤淑的好女子结为良配,断了他对她的莫名想望,而今诡计得逞,本应该大笑特笑,她却无端难受,感觉一颗心就要被剜将出来,生生晾在烈阳底下曝晒一般,好痛……好痛……
痛啊!
她不禁瑟缩,双手捣紧胸口,躲在雕花影壁形成的阴影下细细喘息,艰难默笑,而眼泪一向来得太不合时宜。
她都不知为何要哭,但,就是很想哭。
即便莫名其妙,於她而言落泪也是一种指引,只是尚未指引她寻到方向。
谢馥宇的赏赐来得甚快,入宫觐见後的第三日,宫里便来了旨意,只不过负责此差事的内侍是上镇国公府传旨,被点名接旨的谢馥宇临了还得从石桥巷这儿快马赶回镇国公府。
皇上收她为「天子义女」,赐封「东海县主」,按品级每月可领俸给,且当真把东海一个小县作为她的领地,每年岁收亦有她一份银钱。
此事一昭告天下,别的地方如何她不知道,帝京反正是闹腾起来了。
想当年她谢小爷在国子监可是风流潇洒、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交友广阔不说,那完全是哪儿有热闹就有她的存在,帝京里多的是往日同窗和故友,大半数都随她玩过、闹过,与她泡过同一池子温泉的也大有人在,明明亲眼见证过谢小爷就是个男的,却不懂出外「游学」个七、八年後回帝京,怎就变成女儿身?
这消息太惊人也太令人惊吓,一下子投向镇国公府的拜帖多如过江之翻,府里总管絶对是个有眼力的,不敢将这事上报到国公爷那儿,直接收集好拜帖亲自送至石桥巷小宅。
谢馥宇本有意让镇国公府顶在前头,自个儿躲在石桥巷的私宅避风头,但天天看着谢家老总管往来奔波,心里也觉过意不去。
最终她还是得认命,开始一封封回拜帖,并把住处所在透露给几位当年颇有交情的朋友。
所以接下来又忙了好一阵,忙着接待上门拜访的旧交故友们,裴元擘领着一船的帮中兄弟早在半个月前就启程返航,她却没能一同回去。
并非她无法走,而是想着,既然此趟回帝京已掀起千层浪,那乾脆就直接面对这儿的一切,不管是亲人还是友人,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她就是她,再不遮掩逃避。
然後忙碌归忙碌,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很难不去想傅靖战。
她被封为东海县主那一日,石桥巷这儿有收到他遣人送来的贺礼,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几件颇符小宅风格的摆件……好像之後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未见到他的人。
是她把人赶跑,如今才觉难受吗?
……不,其实心中一直挺不好受。
白日她要应付登门拜访的朋友们,有时也回镇国公府探望两老和奶娘,如今祖父待她的态度不冷不热,她偶尔作怪想惹他老人家,就直接抓谢定乾来练拳头,给府里上下看个够。
当有事可做、有人得对付时,她较能忽略内心那股子疼痛,只是夜里自个儿一人独处,强行压制的意绪便轻易挣脱束缚,爬满心头。
她并不後悔,就仅是……很难受,有种近乎窒息之感。
她不想伤害傅靖战,结果还是得逼着自己说出伤人的话,她令他难过了,自己也跟着难过,很公平……很公平……
此际天刚暗下,她沐浴後走出自个儿的寝房,小厅的桌上已摆好她的晚膳,珠儿丫头正给她提来一壶开胃消暑的乌梅汁。
「小姐,可以用饭了。」珠儿露出甜笑,替她倒了杯乌梅汁。
谢馥宇叹息道:「我瞧你们一家三口就过来小厅这儿一道吃饭吧,只我一个人多可怜。」
珠儿可爱地摇摇头。「不成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守的礼咱们得守住。」
竟然搬出「国法」和「家规」来了?谢馥宇顿时啼笑皆非,摇了摇头看着珠儿转身,溜烟跑走。
调回视线,望着桌上分量十足的丰盛饭菜,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才坐下来刚动箸,珠儿丫头却咚咚咚地跑了回来。
「小姐小姐,有人敲咱们家大门,田爷爷去应门,那年轻女子竟说她是小姐的娘亲,小姐您要不去看看?」脆声劈里啪啦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