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言尽于此。天机不可泄露,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清风掠过,李成煜抬手便挥走了西王母摆驾带起的阵阵仙雾,喉头挤出一声吭笑,握住龙脊剑的骨节都透着森白。
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这天道能耐瑶池王母如何?说到底还是不想帮、不愿帮。
从天地鸿蒙之气中生出的仙灵便是这般不近人情。李成煜素来不喜欢他们的做派,只因他们是孕育天地的仙者,自恃凌驾于万物之上。
说来可笑,分明是最有权利打破天道的人,却偏偏成了最想维护天道的人。
李成煜心中烦躁,干脆丢下朱笔,又抱着脊骨剑慢慢挪到了战贺颐身边去。
“阿煜不要生气。”战贺颐知道他心中不快,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说,“人固有一死。”
李成煜不加否认,只是睨了战贺颐一眼,没好气地问:“谁准你死了?”
“是。我是阿煜的人,只听阿煜的话。”战贺颐笑着答,“阿煜要我活,我便不会死。”
“油腔滑调。”李成煜骂了他一句,话中却不见鄙弃。
无意瞥见他玉枕旁放的几本书,已经颠来倒去地翻过好多遍了。李成煜眉头一松,“随我出去走走?”
他难得用的是询问的语气,而非命令。
“好。”战贺颐起身下榻,起身慢慢地穿上那件黑色的书生长衫。
风声呼啸,李成煜握着战贺颐的手驾祥云东去,却是漫无目的。听闻身旁人兀然咳嗽几声,行速又渐渐放缓了许多。
“你想去哪儿?”李成煜都没有侧目看战贺颐,一语就道破了他心里的小九九,“不许绕着弯子说没有。”
战贺颐被识破了伎俩,只得笑着说:“和阿煜一起在九重天走走就好。”
于是二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处璇霄丹阙旁,也不记得这里到底是哪位仙家的山居楼宇,反正先寻了个山脚处坐下。
战贺颐自然地把李成煜的手拢在手心里捏了又捏。
看着不远处的仙山琼阁,几只神鸟晃过,胜过人间山川秀丽无数。两人一时无话,战贺颐想开口,竟不知从何而提。
李成煜把脊骨剑放在旁边,哼了声,“有话就说。”
“我在想,从前的阿煜是什么样的。”
李成煜平静地讲述道:“是凡人,是乞丐,是骗子,是不知道几朝罪臣的嫡子,是爬上龙床最后换来与天同寿的男妓。”
战贺颐面色不改,听罢只是拍了拍李成煜的手背,见李成煜愿对自己坦露心扉,倒还存了几分欣喜,说:“如今这些都已经与阿煜无关了。”
“是无关了。”李成煜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色,呼出一口龙息,看不出他如今心绪如何。
他稳稳坐在了御座上,可事事仍旧捉襟见肘。他承了老天帝的恩宠化作金龙,却仍没有翻天覆地的本事,甚至连给一个凡人续上性命都不能。
如若战贺颐真的至多再活上四五年,那往后他又要独自度过漫长的年岁了。
李成煜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暗暗说了句没劲。
他想要的或是已经得到的,终归都是会离他而去的。
“阿煜……咳咳……阿煜心里还会想着从前那位故人吗?”
战贺颐见李成煜思绪飞远,闷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说的时候气还岔了,脸涨得通红,头上的书生帽都抖得歪七扭八。
李成煜听战贺颐咳嗽就跟着难受,当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位故人”指的是谁。
李成煜笃定了战贺颐就是那个谁,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对从前之事全都不记得了。
记不起的事耶不必勉强记起,于是李成煜待他气息捋顺后才慢悠悠地回了句:“会吗?偶尔会吧。”
“也,也是……”
战贺颐连书生帽都没扶,头慢慢低了下去,一个劲儿地拿指节摩挲着李成煜的掌心,似在苦笑,“鄙人只是一介凡人,其实……”
李成煜抽出手来掐住了战贺颐的脸颊,没好气道:“你这个孬种,是要把道侣拱相让给谁啊?”
战贺颐连忙凑近了去哄,苍白的脸上是温润儒雅的笑,好声好气道:“阿煜不要嫌我。”
李成煜懒得骂他,随手把脊骨剑挂在腰上。他看着面前巍峨耸立的仙山,忽而伸手把战贺颐搀了起来,“难得来了,走走吧。”
两人边走边聊,慢吞吞地从李成煜的前生说到了战贺颐的今世。微风轻拂,阴翳婆娑,仿佛两人又误入了一处人间再寻常不过的林中。
战贺颐如今走不了那么多路了,走着走着便有些吸不上气。李成煜领他到一处林中小亭里坐下,变了一盏热汤给他润润喉。
李成煜挨着战贺颐坐下,眼瞧着“天”色不对,问:“回去么?一会儿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