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孽障目(243)

小孩见战贺颐愣着没出声,远处又听见催自己回家吃饭的叫唤,顺手挖了块土在手里掂了掂,蹦蹦跳跳地走了。

战贺颐喉头稍动,默了半晌,手里还捏着那支墨玉龙簪。赤日永远东升西落,从不会为谁驻足停留,他眼睁睁看着天光渐黯,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茫然。

明知事事难两全,他却还想两头都抓。

他并非是留恋这村子的好,而是不知道离了村子自己还能去往何处,又该如何在世上立足。

村中的帮衬之恩他尚且不论,血亲的养育之恩已经逼得他透不过气了。他被伦理纲常架在了高处,只要他一日不还,便终生要被扣上不孝不义的帽子。

思绪蹁跹,忽而听到小孩飞奔着大喊:“有神仙!有神仙来了!”

战贺颐顺着门缝往外看去,只能瞥见一路尘土飞扬,孩子急着通风报信,早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他抬头,烧红的晚霞似瑞云天降,祥光映白了半边苍穹,恍如破晓,真似有云之君纷纷来下。

他隔着门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渐近,慌忙又跑回了草垛上蜷着,佯作一副病态羸弱的模样。两个农家汉子开了木栓,面上显然有些惊惶,架起战贺颐就夺门而出。

战贺颐被拖拽着到了村中唯的一条大路上,也不知要被带到哪里去。刚想发问,膝弯忽而被人用木棍狠狠敲了一记,战贺颐不设防,一个吃痛,双膝便直直地跪了下去。

火光蓦然映上脸颊,原是每家每户都高举着火把将他围困其中,此情此景颇如祭祀,而他就是能保佑村子风调雨顺的牲品。

他那矮小黝黑的爹佝偻着背立在他身前,忽而领着所有村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对着前方恭恭敬敬地说:“圣驾,孽子给您带到了。”

火把噼里啪啦地直响,战贺颐难以置信地抬头——

入眼是四匹汗血宝马,车马上四角垂饰似东海明珠般硕大圆润,看不出是什么玉石,只知道一颗便价值连城;车厢上置华盖星,整体以紫檀木为板,轮上转轴还嵌了四颗形状不同的羊脂白玉;挂帘有软金紫玉作流苏穗子,银线真丝作苏绣密织,上绣一只阖目小憩的五爪金龙,尽显帝王之气,庄严肃穆。

有侍女、仆从身着华衣锦缎,忽而如流水般从车舆里鱼贯而下,规矩地林立在车马两旁。

撇去提着大红宫灯的数十人,头排仆从抬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光是放下来供人赏看的就足足有五大箱之多;紧随其后的是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山参云茸,又跟了整整五满柜;最后是各类样式精美的糕点瓜果,食盒都用鲜红大气的绸布盖着,便是给每家每户都分上十来盒都绰绰有余。后面数十辆车马的厢帘大敞,里头的米面全用干净的麻布袋子装着,堆积起来堪比米山面山,足够一人吃上大半辈子了。

那人兀然掀开了车帷,青月的靴尖点上干涸的地,手上提着一把极少出鞘的长剑。他头上紫玉冕旒垂坠,目光上移,露出一张战贺颐无比熟悉的面容。只是冕旒珠串比较之前密了不少,遮住了一双阴鸷孤高的墨瞳,亦挡去了他常常浮在面上的鄙夷和不屑。

战贺颐抿着唇,插在发上的龙簪好像把他的头皮绞得生疼,只觉得羞见天颜,默默把头俯了下去。

李成煜浑然天成的傲就如一把利剑,而这把利剑不用出鞘,仅仅是站在此处,就会让人觉得他战无不胜——足矣让众生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李成煜几步便走到了他面前,嗤之以鼻道:“怎么,想装不认识我?”

战贺颐双肩还被人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低低地唤了声:“陛下。”

“我好心把你捎回来,如今相见你竟不想认我。”李成煜把脊剑抱在怀里,笑道,“我可实在太伤心了。”

战贺颐额上都透出了层薄汗,明白道歉不是、承认亦不可能,只得干巴巴地说:“今得陛下亲临……实在是大幸。”

一旁矮小的男人早在心里把战贺颐打骂了千万次,量谁也想不到自己儿子说在京城认识的同窗会是天子一般的人物。全村人只当李成煜是他国的君主,被吓得不敢冒昧发问,连撑起假笑都难。

李成煜轻笑一声,果决地撤一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灰头土脸的穷酸书生,藏在冕旒后的一双龙眸熠熠流辉,仿佛即将要把猎物吞进腹中一般兴奋。

他手握长剑反掌挽了个剑花,睨了在自己面前跪倒一片的鄙货贱种,高傲道:“我是来买人的。”

村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心中狐疑:买人,买什么人?

这村里尽是刁民,一个个的愚昧却不愚笨,俱精明算计得很,全都知道这会儿只有战贺颐能硬着头皮和李成煜对上两句话,故而押着战贺颐的两个汉子一直在拿手戳他的脊梁,示意他快接上李成煜的话。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