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疯了不成?饶是脾气好如战贺颐也忍不住痛骂自己,他怎么可以这般经不起戏、受不起诱?
不如说,他既经得起那些倌妓的撩拨,为何就不能再李成煜面前也无动于衷?
如若被那心高气傲的人知道,自己竟把他当作……
战贺颐心上发虚,恰好李成煜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李成煜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又见战贺颐出来时换了身衣服,以为这穷酸书生真是自己解决了麻烦才出来的,浮在脸上的笑既揶揄又刻薄。
一旁的战贺颐生怕自己身上还有痕迹,双手不安地错在一起。他衣衫的确全部换掉了,可是书生帽只有头上这一顶,没得换。现下只能穿着麻布长衫却戴着顶墨黑的帽子,举人不像举人、耕人不像耕人,矗在这风月之地显得分外滑稽。
他还未想好和李成煜说什么,那装着脊骨的剑鞘就趁他不备时毫不客气地往他脑袋上点了一记。
有帽子挡着,故而战贺颐没觉得疼,只是强劲有力的仙风呼得他霎时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他头上兀然一轻,那顶乌黑的儒冠已经被挂在了剑鞘上。显然是这不合他衣衫的帽子碍了天帝陛下的眼,这才被挂在剑上当做了战利品。
战贺颐抬手摸了摸头顶,本该用布条包着的发髻上竟凭空横插了根簪子。他不可思议地用指腹蹭了又蹭,许是玉制的,摸起来油滑凉润又有些和软,他了解不多也估摸不出是多好的玉料。
穷酸书生倒吸一口凉气,毕竟这物什实在太过贵重,李成煜随手施舍的也不会是凡物,无论是什么玉都是他几辈子做牛做马也受不起的。
战贺颐想把头上的簪子抽下来还给李成煜,思来想去,先试探性地唤了声:“陛下……”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眼高于顶的青年不屑再候他了,最后耐着性子催促一声,甩了甩剑鞘上挂着的书生帽,转身就走。
“陛下,我们去哪里?”战贺颐快步跟在李成煜身后,“陛下……”
烛火灯盏映得厅堂内光怪陆离,放眼望去只有一片花红柳绿之景,觥筹交错,夜间更如酒池肉林。
战贺颐离李成煜极近,银紫的衣袍在他眼前猎猎翻飞,鬓边龙须随风而动,看似超逸绝尘,却让他莫名生出了他们二人正在这世间相依为命的错觉。
谁能想到,在这偌大的京城,他最信任的竟是面前这个要杀他的人。
想到这里,战贺颐慌忙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他一时思绪蹁跹,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径直出了载歌载舞的花街柳巷。
李成煜不理会身后倚门献笑的送客倌妓,也未对那些“下次再来”的暧昧邀约做出分毫的回应,他唇边带着凉薄又轻蔑的笑,一双龙眸又锁在了战贺颐身上。
分明是他故意带战贺颐来这风月之地的,可举手投足间却傲慢矜贵得像是来抓人的。
战贺颐摸了摸鼻子,生怕自己又惹得李成煜不高兴,随和地问:“陛下,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问我做什么?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李成煜拿下了挂在剑鞘上的书生帽,捏在手里玩了会儿,有些蛮横无理道,“反正我只管跟着你。”
战贺颐点点头。他明知道李成煜那边有数不尽的金银,却还是数了数身上所剩无几的银两,最后又七拐八绕地穿过各种狭隘的街巷回到了最初的那间小破客栈。
看着就精明的掌柜地捻了捻鼻下的两撇小胡子,就是个看钱下菜碟的货色,把那些碎银在放在手里掂了掂,拉耸着唇角说了句“顶多住个十来日”便放两人上了二楼。
战贺颐放下行囊,眼瞧着天色已晚不好洗衣,只好明日再处理。
他有心事未了,点上一只呛人的灯烛又支开一条窗缝,主动把那看着就不舒适的床榻让了出来,对着李成煜道:“陛下先安歇吧。”
李成煜一如往常地顺手掐了个清净咒,拍了拍榻上又糙又冷的褥子。他见战贺颐在桌案前坐了下来,顺口一问:“你还要看书?”
“虽说已经考完了会试,但这书只要一日不看就忘得极快,根本懈怠不得。”
战贺颐生怕李成煜又以为自己是因为自命清高才说这话的,便又笑着添了一句,“毕竟我也没什么可以谋生的手段和本事,从小到大都载着一村的期许,从今往后都唯有读书这一条出路了。”
薄薄春云笼皓月,他择了本书捻开一页,两人无话,屋内一时又陷入了寂静。
战贺颐清楚自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全村都盼望着他能出人头地,故而亲戚邻里都待他极好,甚至父母双亲从来不期望他做过重的活儿,都是他主动说了想帮家里做些事,双亲才勉强应允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