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筠谦心中冷笑一声,还是他天真。原以为跟着如青来就无大碍了,结果他仍旧被那一缕分神排挤在外。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如青是如青,那位是那位,两者又怎能相提并论?
两人互相搀扶着,总算走到了大殿门外。
褐色的血迹就此中断,老君观的牌匾仍旧无人扶起,被淹没在厚重杂乱的枯枝烂叶中,只露出匾额的一角。余下的部分似是被颜筠谦踢到了,发出一声即将断裂的脆响。
言如青示意颜筠谦稍等自己一会儿,他自然也无力把匾额归回原位,但至少把它从地上捧了起来,恭敬地拿去了上头粘着的枯叶,又将它倚着柱子摆正。
颜筠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眼中的光没有被痛楚磨灭分毫。他听言如青道“尊敬是一方面,若是伤着你可怎么好”,听完感觉连粗重的呼吸都是一轻。
“还走得动么?”言如青先一步跨过门槛,过了大门就算彻底进入了老君观,无时不刻都在关心颜筠谦。
颜筠谦强撑开一个笑容,笑道:“不妨事,许是日头太晒,进去坐会儿喝些水就好了。”
这百余步其实叫他走得苦不堪言,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涨红。他单手撑着老君观旁边的红木柱,本该红润的指尖已经近乎死白,连甲面都有些发紫。
“那你快进来。”言如青向颜筠谦伸出双手。
颜筠谦等的便是这句话。
“谢谢师父。”
他含笑握上言如青伸出的手,一只脚缓缓跨入了老君观的大门,随即一个飞扑跌进了言如青怀里。
言如青把他稍显杂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柔声问:“为何谢我?”
话音刚落,禁制破除只在一瞬,身上背负着的千斤灵压顿时消散。
颜筠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后的肩胛骨都在嘎啦作响,全身的骨头都恢复了原位,指尖也恢复了知觉,一具身体如获新生。
少年声音清亮,压在言如青肩头有些发闷,鼻息喷在言如青脖颈仍让人觉得微微发痒,“谢谢师父迎我进来呀。”
他这种时候一贯诚实得紧,说的明明是真话,落入听者耳朵里又变成了戏谑的俏皮话。
他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真心感谢神祇亲手把邪祟迎进了自己的观宇——
而言如青并不知晓。
后院和大殿内都被家仆粗粗地清扫了一遍,原先殿内殿外都是一片萧条,把灰尘蛛网洗扫干净、糊上明纸后便敞亮了许多,踏入后再没有那股荒寂骇人之感了。
这一座老君观中可共参拜的只有老君殿,三清殿内的神像都不知所踪,只剩下几个空空落落的贡桌。佩兰推开老君殿的大门,把带来的香烛贡品一一摆好,请言如青和颜筠谦入内。
言如青拍了拍蒲团上的灰,香烟袅袅,他跪在蒲团上拜下身,诚心许下一愿,心中却却觉得不真切。
莲花冠、子午簪,老君手执一把阴阳羽毛团扇,身着明黄道袍,背靠祥云端正而坐,年过花甲的老人白发白髯,透着不容侵犯的肃穆端庄,一派宝相庄严。
他抬起头,面前的神像于他而言就是仰视也像平视。如果听珠阁那两位的消息属实,那这位太上老君的真身就是——他自己?
事到如今言如青都很难去相信。
可夙幺与月老交好,听他所言,月老的年岁容貌似乎也与月老庙中供着的神像有极大的出入。转念一想,甚至凤鸾国为夙幺打造的必应娘娘神像,与他本人也毫无干系……
颜筠谦一言不发地站在另一个蒲团前,并未参拜。
他捧着冷冰冰的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神像,看着这位传说住在大罗天,太清仙境中的太清道德天尊。
传说,天帝见了他会笑脸相迎,妖魔见了他要魂亡胆落。多少仙家盼这慈眉善目的老头一挥道袍,灵丹妙药、仙法灵器纷飞,得道更上青云;多少仙奴等他翻手反排命格,抚顶受命长生。
其实还有下段。
开天辟地,阴阳调和重生混沌,滋补孕育万物。
若只论丹,太清天尊炼的回魂丹才是其中之最。
……
若是有人此时问起太上老君的下落,颜筠谦必会毫不吝啬地回答对方。
哪个?
众人口中的太上老君,究竟是哪个?
究竟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头,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
“筠谦,你还难受吗?”言如青一声就将颜筠谦飘远的思绪陡然扯了回来。
他笑晏晏地说自己好多了,见如青起身,转头就跟着一起出去。
言如青记得颜筠谦不信鬼神,也不多问,两人就被降香领进了已经打扫干净的后房。后房实在太宽敞,颜筠谦特意下令只让扫出来一间。是他强词夺理,硬说既然不留家仆,那么和言如青挤在一间睡就好,还能增增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