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粉四散,颜武虐待似地被人摁着头颅往檀木的桌角上重重地一砸,咬紧牙关吞咽了下去。偏生这个“颜筠谦”又懂得分寸,颜武只有额头摔在在了木面上,其中的痛楚旁人尚不能领会,偏生浑身上下不见一点外伤与血迹。
这药效甚快,颜武疼得满地打滚,只觉得掏心挖肺之痛莫过于此,喉口犹有千百只毒虫噬爬,头颅昏沉欲裂、躯体似有火烧,还不如一剑解决了他来得痛快利索。
颜筠谦饶有兴致地看着颜武,仿佛天生就是蚕食他人痛苦为生的孽种。
众人皆以为表象不可轻信,以为顶着妖冶皮相的人深扒开会是多么真诚无辜。他也确实无辜,毕竟他是那么地真诚待人,真诚到谨遵“相由心生”,从没有一日遮掩过与这张脸孔一样相得益彰的本性。
“新帝若是看到你发疯宛如痴儿,想必也不会为难侯府了。既然舍了你一个便可保侯府一家,何乐而不为呢?”
颜筠谦愉快地笑出了声,贴心地补充道,“你大可放心,我尚有良知,舍不得看到兄弟丧父、母亲丧夫。这药效甚缓,先是多疑多思、幻觉不断,还有段时日才会彻底痴傻。届时众人都当你是做坏事遭天谴得了报应,家道中落,无需再多惩处,这条性命自然也能保下来了。”
“至于原来的「颜筠谦」,他自然是……”
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其中的凄厉无一声能透书房虚掩的长门,最后声响动愈发小了。
颜筠谦咧嘴露出两颗尖锐的犬牙,居高临下地看着颜武。少年单纯,单纯到不抱恨意,单纯到惟剩下了残忍与顽劣,一双眼眸如鸽血般艳红透亮,笑吟吟地道——
“被我吃了。”
第六十九章 、颜筠谦「下」
颜筠谦死在了去年六月十七的雨夜。
夏雨山林又逢漏夜,不免让人觉得凄清寂寥,更何况此处不知为何被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实在惨不忍睹。
林竹清风也难其中的掩杀戮之气,目之所及到处尸横遍野,只能听得人之哀嚎、马之嘶鸣,血水与泥水混杂在一起,宛若溪河流淌。
颜筠谦身中数刀倒在草垛处,血流不止。脊骨已经被人刺穿了,眼神早已涣散无光,彻底回天乏术、命不久矣。
好痛。
并非是肉身五脏六腑被刺穿的疼意,而是感觉已经出窍的三魂七魄都在被抽离吞噬,他挣脱不得也自救无门,肉身和魂魄全都不听他自身的使唤。
好痛。
那群拦截车马杀害他的贼人掩着面,忙着收尸处理残局。雨势愈发骤急,叶片上的雨点垂坠汇成水柱湍湍,少年瘦弱的躯体彻底失了温。
好痛。
如若有神祇能回应他的诚心应求——
如若此刻有人能帮他结束这种痛苦,他愿意用一切代价来换。
他呆滞地看着天。
忽然黯云翻滚,天云酝着来势汹汹的紫电白光,幡然撕裂苍穹,破开浩大的雨幕,霎时天光乍露,雷爆轰鸣,一记惊雷犹有席卷八荒、平定四海之浩然正气,宛如神罚的雷劫,待着不容侵犯的神圣,不偏不倚,将这林种的半数生灵尽而吞没!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而克制隐忍的惊叫,落在这林间清晰无比,仿佛让颜筠谦在无尽的痛楚中寻到了一丝清明,稍许减缓了些痛楚。
尘土飞扬转而四散,过了片刻又恢复了如初的祥和寂静。
雷心落下处可见一个焦黑的坑洞,破坏之处并不多,但焦黑的尸骸已然遍布各处,连方才还在打杀的贼人都转而成了怖人的焦尸。这一方小天地兽走鸟飞,理应没有活物了。
……理应是没有的。
好像是有谁生生受下了雷罚,才叫这一方天地没有被毁于一旦。坑洞中央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拨开尘雾,缓缓地走到颜筠谦的身体旁边。
“人”?
颜筠谦疼到神志涣散,却也尚有心智。
那种东西……真的可以被称之为“人”吗?
清浊纠缠不清,阴阳生出混沌,却不肯乖乖相容。致使那东西如烟似雾,似是风一吹就要散。
无形又似又形,有形又似无形。
清与浊在他的颜面上打得不分彼此、阴与阳在他的身躯上战在伯仲之间,被催生出的混沌夹在对立之间不停地被摧毁、再生、摧毁、再生……如此往复不断,就这样硬生生从中间将那个“人”撕成两半,又拼回了原状!
清雾缭绕,皎皎如月,他有悲天悯人的慈爱,是如初雪般柔嫩慈爱的洁白。
污泥浊水,昏昏如淖,他有口蜜腹剑的狠戾,是如瘴气般阴沉逞性的墨黑。
无人知晓他下一刻是要予人以慈悲还是施人以极刑。看向他时仿佛这世间都变得非黑即白,只能确信自然中绝非可能生出这样的东西,诡异到连这一方天地的周遭万物都被他扭曲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