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幺出声提醒稚景:“言公子心上犯愁,皇兄就莫要再添乱了。”
言如青眉头紧锁在回魂丹上钻牛角尖,并未意识到夙幺对稚景的称呼有哪里不对。
他想起之前来药铺的两位不速之客,迟疑道:“说起来,前几日也有人问起我回魂丹。”
夙幺自然地接过话茬:“是什么样的人?”
言如青想细致地描述那二人的特征,毕竟那样的人想忘都难。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他恍然惊觉自己好像忘记了许多,脑海中虽然能记起有过这两人,可只能记起那日的谈话与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两人的容貌像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好在夙幺和稚景都不是名不经传的小妖怪,仅凭零星的记忆也能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两人的身份。
“唔……身边跟着黑衣男子,性子又那般傲气……这听起来怎么样都像是天帝啊。”稚景抬眸看向言如青时眼里竟难得地多了些敬畏,“您前世和天帝的关系差到势如水火?”
关于这号人物,言如青只能摇头称自己不清楚。
他对前世的事根本一点都不知晓,更不会知道谁同自己是仇家冤家了。不过他看那青年来势汹汹的模样就莫名觉得不爽利,一口一个“凡人”地挂在嘴边,当真倨傲。
夙幺敲了定论:“就是天帝。他前几日还抽空与我叙了叙旧,说自己纡尊降贵下凡是来查看天雷异样的。”
“确实该管管。哪儿来那么多妖魔鬼怪要挨劈?”稚景没长骨头似地半倚着木椅的雕花靠背,收了折扇前倾,难以置信道,“慢着……如果真是天帝,那他居然——居然也承认颜筠谦是凡人?”
言如青始终不明白为何会咬死颜筠谦“是不是凡人”这件事不放。
稚景才觉得头大。他和夙幺怎么都找不到颜筠谦不是人的证据,这下连天帝都看不出颜筠谦不对劲,难道颜筠谦真的只是个有些诡异的凡人?
“那位天帝不仅口口声声称颜筠谦是凡人,还说我与颜筠谦「结了契」。”言如青追问,“结契是什么?”
结契不过是稍许有些特殊的交易而已。
妖魔鬼神这些上位者将自己的物品赠予凡人,表明庇佑,而凡人也要付出和庇佑同等的代价,将自己拥有的物什按需供给上位者。
而这些非人生灵互相之间也可结契,互相赠物、互通心意、互相庇佑,不过意义与效力并不像凡人之间那样大,因此也用于指代结为伴侣。
稚景只惊诧了一瞬,知道自己再怎么说颜筠谦的不对劲也难以让言如青信服,在尚无确凿依据之前还是少提及较好。
于是她细细品味自己新换的扇面,眼睛又笑得弯成了两道,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偶尔凡人无意之间与精怪做了什么,也会有一方被迫结契。话本子里不是常有的吗?书生救了狐狸,收下了狐狸的毛发,狐狸在晚上变成美人来报答书生……不过通常书生付出的代价都是生命啦。
结没结契也只有与你同格的神仙看得出来,但颜小少爷身上确实一直带着您的气息无疑。”
夙幺客气地问:“您不是被剥夺仙格贬斥下凡的,所以仙君命格仍在,与凡人结契也不无可能。您有赠予过什么有意义的物什给颜小少爷,又许下了什么诺言么?”
“并没有……”应该并没有这样的物什。
他没有许诺过要庇佑筠谦,筠谦也没有付出过代价——
不,分明是有的。
在侯府做法验身前,颜筠谦兀然取下了他头上的粗麻发带。
言如青记得,颜筠谦不同与以往的澄澈纯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映出的心绪复杂到难以言喻,仿佛换成了另外一人。敬慕、无奈、隐忍和细碎的释怀,交织混杂成了道不明的浊意,就这样全都投到了言如青身上。
少年的声音虚无缥缈到似从云顶天宫来,下一秒就要随风逝去,却恰好无比清晰地落入了他耳中——
「我与仙人互抚顶,结发应得共长生。」
那时为何要说这句话,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若赠上发带外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是结了契,那他究竟庇佑了颜筠谦什么,而颜筠谦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甚至有刹那间的迟疑——这真的是颜筠谦会说的话吗?
言如青并不觉得不安,揉捏着酸胀的眉心,只是想要见到颜筠谦的念头愈演愈烈,回过神来时连心脏都在隐隐作痛。他迫切地想弄清楚一切,可所有都指明了只有他恢复记忆才能真相大白。
毫无关联的明珠一颗一颗地摆在盘上,只差以记忆为线串起,便可大功告成。
天尊不愧为天尊,连带着转世后的自己该怎么做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