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眼中一贯的冷漠与不屑,就像高崖上的风可以削人。
苏试正俯身,将手探入雪浪似的梅海之中,从梅花间取出一盏提灯。
这六棱灯本挂于梅树上,黑铁锻的灯座,六面皆镶以透亮琉璃,美若封门冻[1],有隐逸淡泊之色。
烛火之光透过琉璃面映在他脸上,他整个人也便像是玉石雕琢的了。
苏试道:“江城主,你这是何苦?”
江淡云道:“像你这种人,也知道人世间的苦吗?”
苏试道:“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痛苦和幸福一样,都不过是一种经验罢了。因为品味过某种不幸,才能对有相似遭遇的人,抱有旁人所不及的深刻的理解。天赐予人不幸与痛苦,是为了增进他的同情与仁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淡云便再也无法维持风度,怒火直烧到双眸之中:
“你虽已中毒,却并非无能救他,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这于你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儿却是一条性命!武艺高强,却不思扶危救困,反而为祸江湖!就凭你,也有脸教训我!”
江淡云怒极出手。
他还未出掌,袖袍便猎猎如擂鼓。
他一出掌,一股雄浑的掌力便透掌而出!
只听劈啪咔擦阵阵响声,掌风“铲”着梅林,一路吹花摧树,如无无形之狂龙向前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封门石的一种。色淡青,有的偏黄、白。质结细腻,微透,温润如玉。
第二十八章 玉露糕
然而掌风越往前, 声势越弱, 树枝不再折断,看来也不过只能侵凌柔软的梅花而已。
但若以为,掌力正在减弱,那就大错特错了!
许多人都因此而掉以轻心, 失掉他们宝贵的性命!
雪仍在下着,慢慢地覆上枝头。
一片、两片、三片……
七片。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被掌风侵袭过的梅枝, 突然不堪重负般地粉碎。
粉碎成木屑。
无枝的花瓣便飘零开。
飞云酥绵掌,“化骨酥绵”,以柔克刚, 越是刚硬的物体, 它越能攻克。
所以它只“化”梅枝,梅花却无损;
它只化骨,不化肉!
这正是飞云酥绵掌法的可怕之处!
越远越“弱”,化于无形, 你以为你已经避开, 却不想竟已经中掌!
你以为正值掌力消弭之时,却不知这掌力的劲道才真正要透出!
无数梅花被掀涌成一股巨浪, 向苏试拍打而去。
乱花迷人眼, 也缭乱了立于梅林上的人。
苏试与江淡云隔着层层花幕相望,他的乌发在掌风中舞动。他抬高右手食指,食指上挂着那盏提灯,无助的飞花片片撞上提灯的琉璃。那质地细腻、色泽温润的琉璃, 竟被飞花“撞”碎,像一把美丽的黄砂飘散。
他是否已经中掌?
梅花重重缭乱,看来竟叫人觉得缤纷了。
底下的人只能隐约看到淹没其中的那道白色身影。
他已经中掌了吧?
似乎在倏然间,漫天翻涌的梅花,突然变得疏落,突然几近于无。
便连雪都似乎停了停,梅林之上一片清明净澈。
人们就看到苏试仍立在那树梅花之上,手中的提灯琉璃面已尽数碎落。
烛火却没有灭。
一点烛火,在风中静谧地、安然地烧着,释放着微芒。
他提灯而行。
他踏着枝上梅花而来。
袖中不断滑落冰雪与寒梅。
原来漫天的飘雪与梅花,尽被他迎入醉袖之中。
冰雪裹着梅花坠落。
是冰冷而剔透的绝艳。
他踏花而行。
“自己是个贱人,却要别人当圣人。”
苏试向江淡云走去,声如玉琤琮,唇边似笑非笑,似乎冷笑。
花侵足,月染衣。
只见他白衣似雪,泛于寒风之中;
提灯中的烛,是红烛,落泪如凝血。
“江城主,你可是个江湖大侠,我不过是个谋财害命的强盗,可莫要搞混了。”
魂灯阵,救命不救伤,免死不免病。
否则他岂不是成了个妖怪?
他若是略割一小伤口,便即刻愈合,岂非叫人一眼看穿?那魂灯阵的秘密还会是秘密吗?
唐璜也不会这样苦于无法揭露这个秘密了。
他若是被人重伤,一样会疼痛、会流血。
只有等到危急性命,魂灯阵才会被触发,他方能稳住伤势。
在雾月楼时,他已经中毒。
随着时间的推移,毒也越来越深地侵入肺腑。
与密宗少年交手,更是催发了毒性。
但他毕竟是个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即使中了剧毒,不说完台词是不会死的。
他封住几处经脉,减缓了毒性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