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想起来,为什么他会那样地去爱苏弑……
是因为当他在雨中哭泣时,他路过为他撑伞,又对他微微一笑。
是他在贵宾满座的尚书府邸错把柠檬当橘子吃,被周围的达官显贵嗤笑时,他也捻起一块他切的柠檬,囫囵咬了一大口,然后皱着眉说了一句:“好酸。”
……
点滴回忆,虽然简单,却无比美好。
后来……
他变坏了,他又何尝不是?
唐璜道:“是,是我给你师父下了毒。”
魏知白紧握着剑道:“你走吧。”
唐璜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魏知白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已死。”
他的脸又变得倔强,握紧剑的手绷得像大理石雕琢的。
他怕自己反悔,他扭头离开。
唐璜抱着楚不疑已经冷却的尸体,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在看什么,是否想要看到那能够猝然改变人的命运的、天上的神明?
最终,他喃喃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人生能重来,一切都只不过南柯一梦……”
南柯一梦。
人生,人生。
是人过出了人生。
第九十八章 公子不如玉
“山寺微茫背夕曛, 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香兰寺。
禅房。
室内氤氲着淡淡的佛香。
东向靠窗处张着一面屏风,素净的屏风上只在底下画了几笔兰草, 丹青都日久消蚀了。
屏风上落着一道淡影。
魏知白进得禅房,痴痴地看着这道人影, 忽而扑通一声跪下去, 小声地叫了声:
“师父!”
苏试道:“嗯。”
魏知白道:“我来了。”
苏试道:“当初,我教你剑法,要你做三件事。”
魏知白道:“得到最想要的东西、杀最该杀的人、做一定要做的事,这三件事, 我都做完了。”
苏试道:“为师已没什么可教你了。现在, 你该去做你自己要自己做的事了。”
魏知白道:“我入江湖, 是因为我答应了我的母亲,替她杀一个人。”
苏试道:“嗯。”
魏知白道:“师父为什么不问我要杀谁?”
其实比起为母亲报仇,他更愿意留在师父身边。
苏试道:“这是你的事。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我也要退隐江湖, 欲寻蓬莱仙岛。此去一别, 后会无期。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魏知白的双手抓紧裤子, 他低头道:“嗯!”
苏试道:“临别之前, 我还有一件东西送给你。”
魏知白看到了地上的檀木长盒, 他打开盒子, 看到里面放着一把剑。
一把新制的竹剑。
魏知白提起剑,紧紧地握住剑。
苏试道:“去吧。”
魏知白站起来道:“嗯!”
他闷头快步走出禅房,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定要下雨。
雨很大。
他跑出香兰寺后开始狂奔。
(雨水纷纷扑面。)
忽而跌倒, 扑在地上。
他的眼泪也在此时决堤。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已知道,师父一定病得很重,不然他不会都不见他最后一面。他既然怕他担心,他就放宽心给他看……
魏知白挖出地上烂泥,一把一把地捂在脸上。
然而他的痛苦并不能因此被掩盖掉。
他用牙齿凶狠地啃自己的手腕,啃着树叶,啃着嘴边的一切。
他嚼着石子,恨不得把它吞到胃里去。
雨水和眼泪冲刷着他泥泞的脸。
手中的竹剑掉下来,掉在泥地里。掉在魏知白面前。
只见打磨得光滑的剑身上面,刻着师父送给他的一行字:
“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
不愿报小怨,夜半刺私仇。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何不拜我为师?”
“我可以教你杀人。”
他果然信守承诺,教会了他怎样去杀一个人。
香兰寺。
禅房。
室内氤氲着淡淡的佛香。
苏试坐在素净的屏风后面,抬手又为自己添了一杯普洱茶。
他发未绾,发披肩。是银发如雪。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的发竟都已雪白了。
他的手,他的脸,也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色。
他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岁、二十岁。
若再有人撞见他,只怕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一枝花”了。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详而视之,夺人目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