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滴状的影青花瓶中,满簪着红白两色的梅花海棠,好像一喷花泉般。叫那孤清的梅,与娇艳的海棠,都有了一种童稚的热烈。
独孤棠搁笔,随手取来一把金剪,为她裁剪枝叶,将满瓶插花,修饰得更加美丽。
红衣少女睁着大眼睛,静而乖巧地凝看着。
独孤棠问道:“有没有变得更好看?”
红衣少女点头道:“嗯!”
又有一霜衣美人依偎在一张描金绘银的屏风前,双手张着一幅画,一幅美男画。她便是问柳堂堂主柳如霜。
人如其名,面若寒霜。
这时,有美人道:
“怜仙来了。”
室内融融的气氛似一下子冷寂。
柳如霜冷哼一声,将手中画卷扔往地上。
那画滚摊开,正是魏灵风请丹青妙手画就的“一枝花”的画像。
进得屋来的怜仙瞥一眼,便立时在独孤棠面前跪下,低声道:
“谷主……”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开时人去时。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独孤棠却并未搭理她,而是对花叹息道,“这朵花,遭了虫蛀,可惜……”
话未落,她用剪子剪下一朵玉蕊。那花朵滚落到怜仙跟前。
怜仙头垂得更低。
一旁柳如霜冷声道:“花怜仙,你身为十二堂堂主之一,可还曾记得谷里的规矩?”
怜仙道:“决不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一入合欢谷,便终身不嫁。”
柳如霜道:“今天你能为这个男人掉包画像,以后是不是要为了他背叛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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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仙道:“不敢。”
柳如霜道:“既然不敢,又为何这般欺瞒谷主?!”
怜仙道:“怜仙知错,甘愿受罚。”
柳如霜道:“你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的?”
怜仙只道:“怜仙知错。”
柳如霜道:“剥夺你堂主之位,令你在思过崖下禁闭一年,你可有意见?”
怜仙道:“怜仙遵命。”
说罢,她便要起身去服刑。
柳如霜道:“慢着!难道不是那个男子诓骗了你?”
怜仙道:“他并不曾骗怜仙,他根本不知晓此事。”
柳如霜道:“难道你真的爱上了他?”
怜仙知道谷里的规矩——她虽该受罚,但姐妹们也一定不肯放过将她“诱入歧途”的男人。
怜仙犹疑片刻后道:“我自己也对此疑惑,常常疑神疑鬼……”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她的双眼望向窗外,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人。
柳如霜不禁问道:“为什么?!”
怜仙道:“我也在想为什么,难道我很了解他?我又喜欢他什么呢?
是他武艺高强,叫人闻风丧胆;还是他尊荣显赫,能一掷千金?我只知道我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
我喜爱他看我的眼睛——不管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是否有着我预料不到的一面——他看我的眼神与这世上的男人都不相同。那里面只有清明澄澈的喜悦。而我不要将他同人比较。
我对他的喜欢里面,是否有着爱慕虚荣的成分?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所以我抛弃财富,磨砺自己的武艺,我畏惧我对他的喜爱,怕它并不够真诚。
以前我自负美貌,轻贱男人,现在却害怕成为自己,因为从前的我并未能赢得他的芳心。我揣摩他喜欢甚么样的人,小心翼翼地修饰我的灵魂,唯恐出什么差错,叫我离他更远了。”
柳如霜冷瞪着她道:“可是他并不喜欢你。”
怜仙道:“正因为他不喜欢我,在无数个梦见他的夜晚之中,我愈发地明白,我是真心喜欢他的。”
柳如霜气道:“我看你是得了癔症!”
怜仙道:“如果我的爱是虚幻的,我的人生也会变成一场幻梦。”
柳如霜脸已似寒霜:“‘决不能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一入合欢谷,便终身不嫁。’谁若违背此誓,便要被逐出谷去。你这是在承认,你违背了入谷誓言,并且执迷不悟了?”
“……”
怜仙并不做声。
严肃的气氛使红衣少女受惊,她钻入独孤棠的怀抱,双手揽紧了她的玉颈。独孤棠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只说了三个字:
“值得吗?”
怜仙道:“奴不知。”
独孤棠道:“不如赌一把?”
她忽而在桌上转动铜钱,又忽而用手指摁倒。她转脸看向怜仙道:
“值,你活;不值,他死。”
怜仙深深低下头去,不敢看独孤棠一眼。
“那么……”
孤棠启口道,顺手提起笔,蘸了蘸墨。
一旁的青衣美人立刻为她铺开新的紫笺,待独孤棠写完一笔小楷、吹干墨痕,又在其上覆上一张如蝉翼般的翡翠薄纸,而后将信笺放在檀木托盘中,叫人带下去用银丝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