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你……”
他忽然就变了脸色, 向苏试怒目而视:
“梦见你是个大骗子!”
“这样啊?”
魏灵风顿了一顿, 继而愤愤道:“你是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我见你清贫窘迫,便资助你银两。又欣赏你的文采, 与你结拜为兄弟。你名落孙山,我还设宴安慰你。你说你老家山清水秀,为了感谢我,便要带我去那里游山玩水。谁知道你就把我骗过去,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女土匪!”
实际上是,魏灵风为美色所迷,与穷书生苏试暗通曲款,怕侯爷老爹不同意他断袖,就跟苏试私奔,然后在坐了一路牛车,把屁股颠肿后,被卖给了个杀猪的女屠夫,还说以后要天天帮她剃猪毛。
苏试道:“这么坏吗?”
魏灵风道:“我被五花大绑着洞房花烛,那女土匪好大一个,往我肚子上一坐,就把我给坐死了。”
想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侯爷,居然被渣男骗去拐卖,落得如此下场,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魏灵风道:“然后我就醒了,一身的冷汗。”
苏试道:“喏,拿去。”
魏灵风道:“什么?”
他拿过苏试递来的东西一看,是一只折得栩栩如生的草蚱蜢。
“给你的补偿。”
苏试道,“为梦中的我向你道歉。”
魏灵风原本瞪得像小牛一样的眼睛,突然变得水水的。他“哼”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掌心的草蚱蜢,又忍不住眉开眼笑。
太开心了,笑出了声,就把自己给笑醒了。
魏灵风掀开被子找了一会儿草蚱蜢,才摸着头想起来又是个梦。
这就叫“此欢只许梦相亲,每向梦中还说梦”么?
“不对不对。”
魏灵风摇了摇头——
他这是咽不下这口气!都快魔怔了!
他又望了望床尾挂着的那幅画,画有道缝,原先被撕作了两片。
这画出自“惊心公子”之手,画中人衣衫半解,背向侧卧,又于伸出手去,逗弄悬于上方的鹦鹉。
这画中人虽未露面目,引人遐想之味,却比惊心公子以往的艳画,还要更胜几分。
魏灵风是认得苏试背后的那朵牡丹的。
那日魏知白被抓,苏试为了尽早得知青麟楼所在,便去寻了惊心公子。
走进深院,踏过回廊,进了一间郁金室,便见着一个白僧袍的和尚,静坐在一张案几前作画,只见他眉心染着红莲,眉目清寂。面前有众多衣着轻薄的妙龄美人,婀娜多姿地在那里舞蹈,当中又有一美人,体态妖娆地横陈在地。
他偶然抬眼看一眼,只是作画。
若是看他的神情,还只当他画的是清风朗月。谁会想到这样的和尚,就是画天下第一奇谲的春宫图、千金难求的艳女图的惊心公子呢?
……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惊心公子道
,“该来的总会来,施主请随缘。”
——青麟楼本就想引苏试上钩,即便惊心公子不出手,苏试也一样会知道魏知白所在。
惊心公子的口头禅就是:
“施主,看开点。”
“施主,请随缘。”
苏试知道,惊心公子入世是为了修行。
他怀疑自己并不是真的忘却利心,因为他还不够知晓财富所带来的好处。因而他便办了有梅茶馆,叫自己坐拥无量财富。看看那滚滚的财帛,是否能有一瞬,动了他的心。
他又怀疑自己并不是真的忘却色/欲,便叫各色各样的美人,在自己面前施展魅惑之术,看看是否会有一瞬,惹动他的欲念。
他又曾于闹市之中,设下重金,只为求一骂。
谁若能骂得他发怒,便得黄金千两。
……
告诉苏试魏知白所在,于他修行无益。
苏试便在他面前席地而坐道:“何不画我?”
惊心公子描绘完美人的纤指,才抬起头来,看向苏试。
只见他双眸星流,眼色如钩。
动,如雨漱窗前竹;
静,似涧流冰上泉;
惬,似水冷浸瓜甜;
黠,是金丸落飞鸟;
恬,是小鱼争柳花;
寂,有白云千万重。
先见其真,后见其美。
惊心公子的画,一向擅长捕捉人物的内在神韵。
他看了苏试的眼睛足足有一炷香时间,而后才去看他的眉、鼻、唇,整张脸,整个身体,整副情态。
两个人便这样相对坐着,旁有人换了蜡烛,端走了香炉,捧来新的冰盆。
他看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然后才开始动笔。
他又画了十二个时辰。
不眠不休,几不移动。
苏试在那榻上,困了便睡。醒了,便拿彩丝穿了金盆里的长冰条,当做什么新奇的乐器,撑着脸,晃着手,叫冰柱子互相撞着,发出铮铮的声音。忽而撞断了,落在地上碎若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