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人民有属于自己的信仰,即便是无神论者,依然避不开一句“老爷保号”。
就像嘉年他妈当年重病,蔡光辉也没少烧香拜佛。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世上有许多事并不是一把线香或一对茭杯,一袋纸钱或一句念想,就能有所改变。
念再多“老爷保号”,到头来都是俗人一个,谁都逃不开生老病死。
到凌晨时,老陈终于发来噩耗,黄芮走了。
医院还是不让进,说只让亲属进,老陈的电话一直占线,大家只能在群里道一声“节哀顺变”。
亲手打的,不是复制粘贴。
其实高金花总觉得这四个字好残忍,短短四个字,代表着那人接下来日日夜夜将要做的事,谁都帮不了他。
陈娜和丈夫先走了,因为陈娜的儿媳明天出月子,他们明早还有事得忙。
接着是林淼和她丈夫,林淼熬不了夜,头已经开始晕了,蔡光辉赶紧叫她丈夫带她回家。
高金花在露天停车场来回踱步,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泪珠子一颗接一颗不停往下蹦,无声无息。
她的鼻子眼角都被纸巾磨得通红,蔡光辉心疼,带着保温杯跑去医院外的 26 小时便利店,买了条新毛巾,再跟店员讨了一杯热水。
回停车场的途中他接了游虞的电话,把最新情况告诉她,游虞一听到高金花哭了一晚上,没忍住也闷在被子里哭。
蔡光辉安慰她,也让她早点休息,晚点儿看看金花的意思,看是要在医院这边继续等,还是回家。
回到车子旁,蔡光辉拿矿泉水洗了两遍毛巾,再用热水浸热毛巾,拧干一些,拿去给高金花:“别拿纸巾擦了,用这个敷一敷眼睛和鼻子,泪水就止住了。”
高金花接过毛巾捂住脸,想起什么事,肩膀又开始颤抖:“早知道早上我就不要跟她抢麦克风了……她喜欢唱那首歌,我让给她唱不就得了?”
早上在茶座喝茶,麦克风坏了一个,两人又都想唱《再见我的爱人》,高金花逗黄芮,拿着麦克风跑来跑去,虽然大家是多年老友,有些玩笑无伤大雅,但此时高金花后悔不已。
本来是无心之失,却成了耿耿于怀。
蔡光辉急忙说:“你别钻牛角尖啊,早上谁能想得到——”
他噤声,喉咙酸得说不下去。
谁能想得到一声再见,从此与她分离。
高金花坚强了太久,崩溃时是一泻千里,那些消化不了的情绪就像胆里头的碎石,搅出令人浑身发疼的炎症。
她此时只需要一个依靠,能让她继续站稳,不会一屁股摔倒在地。
也恰恰好在这个时候,面前的男人抱住了她。
不像西北游那一次,蔡光辉丝毫旖旎想法都无,他只是觉得高金花就快要碎了,他得搂住她,得箍住她。
他也眼眶湿润,唇贴着她的发顶,一声声安慰她。
高金花扯着他的衣服,眼泪鼻涕也都糊在他胸口上,她抬起头,哑声问:“如果哪一天你突然说走就走了,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想记着我就把我忘了,去找其他老头过日子。”蔡光辉挤出笑容,“不对,你长得这么年轻好看,别便宜那些老头,去找后生一点的,什么老狼狗,老奶狗……”
高金花笑不出来,眼角还挂着泪,吸着鼻子骂:“什么鬼玩意,我不要!”
蔡光辉低头吻去她的泪花,呢喃道:“好,不要老狼狗和老奶狗。”
高金花抓他的背:“不是,不要这些!”
蔡光辉吻她洇湿的脸颊:“那你不要什么?”
高金花微微抬起下巴,声音发颤:“不要忘了你……”
蔡光辉深深呼吸。
寻着她的气息,他看她一眼,毫不客气道:“好,你说到做到。”
路灯盈盈似月,他们在悲伤和惧怕中,接一个迟来许久的吻。
黄芮的女儿陈静买到了两天后的机票,要带着女儿楠楠一起回来奔丧。
只是母女俩无论如何都需要在广州隔离一段时间,她赶不上告别式,本以为无法送母亲最后一程,但家里人找到了一家可以提供“云告别式”的殡葬服务团队,让她可以在隔离酒店里与母亲道别。
也让母亲最后能看一眼外孙女。
特殊时期的殡仪馆有规定,告别式一切从简,参加人数也有限制,亲戚们一房仅派一人作代表,高金花则作为朋友代表,参加了告别式。
从殡仪馆出来时是雨过天晴,蔡光辉在不远处的停车场树荫下等着她。
他迎上来,她走过去。
*
人生悲喜如日升月落,几天后的七夕,是高金花的侄女高冰冰与男友领证的大喜日子。
晚上高明山在私房菜馆「喜鹊楼」设家宴庆祝,虽然不是正式喜宴,但高金花觉得自己刚参加过白事,以免红白相冲,没来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