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尽是泥土的气味,李致典慢慢悠悠的爬起身来,“呸呸”地吐着口中的泥土,发觉胡点芳无碍后掸了掸身上的灰,这才发现自己扑到了一座新坟上,泥土被他扑的掀开一片,露出底下腐烂了大半的青黑尸体来,而他刚才差点正正亲到那具尸体上,当下惊得绿了脸:“妈妈妈呀!”
胡点芳早从他怀中跳了出来,此刻正贴着地面仔细嗅着,闻声有些无奈的转头,一双狐眼冒着莹莹绿光:“李小道长,这里葬的都是些可怜人。人死魂消,肉身却不会散的那么快,样子是惨了些,可也不必如此恐惧。”
李致典缓过了神,脸色已是好了不少,闻言有些闷闷的答他:“我知道。只是方才有些太过突然了。”
“其实……可以入土为安,已经是很好了。”李致典望着四周的零散骸骨,哑着嗓子轻声道,“胡兄,你见过被火烧死的人么?”
胡点芳似是察觉出了什么,便停了脚步,蹲在一旁,做出个认真聆听的样子来。
“火场里的人,大多不是烧死的,而是先被烟气迷晕过去,再被大火吞噬。”李致典垂了头,话里带了些哭音儿,“死后骨肉焦黑,眼角有深可见骨般的道道纹路,眼睑会被烧成半透明的样子,能隐约看见内里的黑色眼瞳……我家中上下百余口人,都是这么死的。”
“李家只留了我一个。”李致典抽了抽鼻子,将自己的话续下去,“家中火灭之后,那些人又在家中守了几日,我听得见声音,不敢躲出去,只能继续躲在水窖里。”
水窖里湿冷无比,他当时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儿,又冷又饿,却是一声儿都不敢哭出来,只得□□似的趴在窖壁上,饿了就抠泥下来塞进肚里去。
直到有一天,窖盖被人打开,紧接着便丢了个东西下来。
“那是我娘。”李致典微微仰头,声音含混不清,“后来又丢了好多人下来,把整个水窖都填满了,我也就出去了。”
李致典眼角微红,低声道:“直到现在,他们也还在那水窖之中待着。师父说,等我到了元婴期,就可以把他们从水窖里捞出来,好好换个地方安葬。”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好好修炼只能忍。”李致典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想让我高高兴兴的。”
他有点难堪的抹了把眼泪,偏过头去闷闷地说:“可我总在想,那水窖那么冷那么湿,他们待着,不会难过吗?他们会不会怨我太懒,剑法太差,不能早日到达元婴期,为他们报仇?”
胡点芳看着眼前哭成一团的李致典,微微叹了口气,几步走到他面前,将四条尾巴轻轻包在这个半大孩子身上:“身死魂消,这辈子的事便如那过眼云烟般散了个干净。小道长莫要悲观,李小道长的家人或许早已投胎,过上了崭新的生活呢?”
魔尊性格暴虐、无恶不作,这养出的徒儿倒是心思正直,毫无害人之心,惹人慨叹。
李致典被那几条长尾包着,慢慢回过神来,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红着眼圈强笑道:“是我失态了。胡兄莫要在意,只当听了个故事便好,找那避劫之物才是正事。”
胡点芳轻轻点头,狐尾一摇,姿态优雅地在坟地中找了条道儿出来:“奴家方才嗅到了清凝身上的气味,小道长跟着奴家走便好。”
李致典低声应了句“嗳”,忍不住多了句嘴:“胡兄,据你所说,那位清凝姑娘已走了三月,你又是如何嗅到那股气味的?”
胡点芳低低一笑,声音里杂了些复杂意味:“小道长过了十几年,尚且记得那水窖中的一切,奴家这不过三月而已,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李致典似懂非懂的点了头,跟在白狐身后,默默往坟地更深处走。
一人一狐走了小半刻功夫,胡点芳忽地停了步,浑身细毛炸起,似悲似喜的嘤叫出一声,李致典心知这定是找到了地方,连忙赶上前去,果见眼前有个小小土堆,一旁插了支黯淡掉色的铜钗。
他正要俯身拉出那支铜钗,却是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转过眼神看着那只悲喜交加的狐狸,低声道:“胡兄,我这可就要动土了。”
胡点芳正拿毛爪子拭着泪,闻言点了点头:“动吧,辛苦道长……谁?!”
李致典指尖将将触到铜钗,却听耳旁传来一声破空劲响,一道箭矢划过他的耳边,插入泥土之中,箭羽仍在震颤,紧接着便是道冷淡女声:“放下。”
“这位道友。”李致典站起身来,也看清了射箭之人是个淡雅端庄的青衣美人儿,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在下虽不知姑娘要这钗子何用,可毕竟是在下先到的此处,也是在下先看到的钗子。修真界讲求一个先来后到,姑娘这一箭,射的有些没道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