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程渺看着那屏风后模糊的影子,只觉得这十年间无数的委屈疑虑烦忧都冲上了心头,舌根苦涩难言,胸腔堵得厉害。
他的好师父,竟是连他的面也不愿见上一眼!
程渺勉力压下满腔怨愤,尽量稳定自己的声音:“师父……”
“不要唤我师父。”他才将将吐了两个字,便被屏风后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打断。
“好。”程渺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色,“我近来听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心有惴惴,敢问乘风道人,如今情况如何?可有受伤?”
屏风后沉默了会,许久才出了声:“虚怀剑尊此问,凭的是什么身份?”
“有甚区别?”
“你若用的是过去那个虚怀剑尊的名号,我自当敬你三分;若用的是魔尊道侣的名号,我也当对你好言相待,但若是用虚怀宗弟子的身份……呵。”他微微顿了顿,语中嘲讽之意几要满溢而出,明摆着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的模样,“虚怀剑尊,你选哪个?”
程渺微怔,半晌,终是沉声答了他:“我选程渺——只是程渺、只有程渺。”
他如今修为全失,又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被逐出了宗门,是靠着旁门左道上了虚怀宗、站在了闻鹤才的面前,又怎么敢去要那些虚名呢。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许久,才又响起闻鹤才喜怒难辨、平淡至极的声音:“不错。”
“徒儿,把屏风撤了吧。”
程渺下意识便想出手,余光瞥见李致典极为乖觉的走上前去,才终于意识到,如今他师父口中所唤的“徒儿”二字,已然指的不是自己了。
屏风撤下,闻鹤才的身形在阴影中慢慢显现,程渺终于看清了自己这位师尊如今的模样,不由得愕然:“你……”
“不大好看吧?”闻鹤才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声音变得愈发冷,“自左肩到右胯齐根斩断,下半个身子只捡回了半块脚掌,伤口还留了魔火灼烧、秽怨入血,阻住我灵力的运转……”
“程逸轩,你那小姘头做事,属实是准备完全、不给旁人留一条活路。”
程渺瞳孔骤然收紧:“他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闻鹤才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已经魔息衰败、看上去没几日可活了?”
“我教你谨慎小心、遇事多疑,你是都忘到了九重天去。”
可那人的魔息、那人的丹田,他是亲身见过、亲手碰过,怎么会有差错?
他强压下满心骤然而起的慌张与愤怒,沉声道:“我要怎么信你。”
那日的眼泪、那重逢的满身伤痕与仿佛已然了无生气一般的模样,难道都是伪装么?
“剑尊想要我如何证明?”
程渺上前一步,对上闻鹤才那双淡漠疏离的眼眸,沉声道:“搜魂。”
未待闻鹤才出声,一旁的李致典便急急斥他:“不可!师父如今状况还不太稳定……”
“好。”闻鹤才抬手制止李致典,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屑,“我就呆在这里,你来搜。”
程渺心中如今已是乱作一团,咬牙应了声好,几步走到闻鹤才身前,抬手点上他的眉心,微微闭眼。
搜魂术法分为两种,一种是直接将魂魄扯出探查,一种则是以自己的神识探入搜索,若是被搜魂之人有抵抗之心,便会伤及神魂。程渺如今与闻鹤才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便不得已选了后者。
闻鹤才自然是不会抵抗的。程渺的神识长驱直入,很快便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却不知,当自己的神识完全进入闻鹤才体内的那一刻,整座大殿之中骤然亮起了道道玄妙晦涩的灵光,犹如无数道锁链一般,横亘在大殿之中。
那如蛛网一般密集杂乱的灵光,却最终全部汇聚到了程渺身上,自脖颈到腰间,一根根锁入脊骨之中,将他永折不断的那根傲骨,层层绷紧、撕扯,而后弯折。
自始至终,李致典都是无声无息的立在一旁,只在那些灵光将程渺完全包裹后,微微动了下手指,极快的弹了点什么出去。
外界的一切,程渺自然一无所知。他如今正以一个玄妙的视角漂浮在半空中,沉默无声的看着闻鹤才脑中关于那日的记忆。
黑云铺天、虚空撕裂,红发赤瞳的魔人自其中走出,三刀一刀斩大阵、一刀碎剑波,最后一刀,便径直劈在了闻鹤才身上。
那魔人确然燃了魂,却不是为了他的。
只三刀,那魔人的长发便已尽数枯黄。
三刀之后,魔人再不恋战,化作一道弧光径直而下,直奔弟子堂中,抓住一枚看起来灰扑扑的铜铃。
他扑的太飞蛾扑火、太奋不顾身,以至于连那最平常的震天雷都没躲过,被炸的血肉模糊,飞上半空的身形也有些狼狈,看起来却比闻鹤才好上不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