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记忆、没了那相认的所有凭证,确然似乎是三个不同的人,处了三场截然不同的孽缘。
程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好半晌,才低低出了声:“……我不知道。”
他两人之间这三世,实在是笔算不清的烂账。
木溪寻到了那已然转世的陈沛岚,却因她并没有当初的记忆而止步,他二人之间的这些乱事,似乎若是一个人早早的止步、不再强求,便会转向更好的下场。
封霄阳转过身去,摸索着找到了程渺的手,抓住几根手指握在手里揉捏:“让师兄我给你指条明路……虚怀宗上那时你爱上的人是我,这应当没什么可质疑的。”
程渺低低应了声“是”。
“红尘劫那会你没了记忆,却还记得些关于我的事……剩下的便全是我这个老不修诱拐懵懂少年,勉强算你吃亏,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就又吊死在了你师兄这棵歪脖子树上。”
“后来咱俩都没了所有的记忆,我先看上的你,在虚怀宗上缠了你几十年也没缠到手,就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封霄阳将程渺那双常年练剑、生出了些薄茧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低低的叹了口气,“还是你吃亏,这就算你吃亏第二次。”
“不是上不得台面……”程渺却不同意,“我知道了你签下的那些契约,你是被逼无奈的。”
封霄阳又叹了口气:“是啊是啊都是被逼无奈——程渺你没必要为我开脱,我当时是怎么想的我自己门儿清,我只是懒得再打下去、并且觉得两界若是和平了,你就会一直乖乖留在我身边而已。”
他说的如此坦荡且实诚,倒是让程渺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接下来那几年,就全是我吃亏了。”封霄阳想到那些年里受过的无数折磨,在心底轻轻啧了声,决定歪曲事实,“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将你囚入魔宫后骤然变了性子?”
“不是因为我不解风情、对你从未有过回应么?”
封霄阳偏了偏头,一口咬在程渺的虎口上,留下个清晰的印子:“不全对。我告诉你我早知道自己要死,并不是诓你的。”
“我曾经的那具壳子,虽跳过化骨池、换过皮肉,却依旧是百法偶的。”
“那时将你从乱军中救出后,便有了些崩溃的迹象,我寻了许多法子,也无法止住它崩溃的趋势。”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察觉到程渺不易察觉的紧绷后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胳膊:“放松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崩溃的第一个迹象,便是我的丹田裂了道缝子,修为再无法进境。”
“而后我发现,那一直被我压制着的炉鼎之体,也再压制不住了。”
“再加上苏云墨那没脑子的给我下了冰鸱毒……”封霄阳冷冷嗤了声,是个对阴损招数相当不屑的模样,“前两样我好生压制着,好歹还能再活上个几百年,再添了个冰鸱毒,便只剩了十几年的寿数了。”
“所以我才突然起了要去趟凡间的念头,总不能到死还没能逍遥上一遭吧?”
程渺沉默着听完了他的解释,半晌才出了声,竟是有些哑、夹杂着颤的:“……我却不知道。”
封霄阳笑起,又在他修长的手掌上啃了口:“怎么可能让你知道?我都快死了,怎么还敢接受你的情意、对你表现出什么超出玩物之外的感情呢。”
“所以……”程渺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恨意,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在落入极渊前说的那些话……”
“自然都是真心的。”封霄阳笑了笑,“若我真的没了命,那你还是一直自以为替身的恨着我比较好。我才不愿意变成个为了情爱甘愿去死的痴人呢。”
虽然他就是这样的痴人——封霄阳在心中暗暗的想。
因为爱的深,所以更不敢说明。
因为怕他会接受不了自己的死去的事实而伤感,所以宁愿让自己一直只以为自己是个替身,一直恨着他。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他师兄如从前一般,再次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并且坦然无比的接受了。
也如从前一般,毫无保留的爱着他。
不因为那些尘封的过往,也不因为他是什么人的替身,只是情之所至、爱之所及而已。
程渺瞬间便明白了那些过去相处中矛盾无比的细节,也明白了封霄阳对他的心意究竟深重到何等地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身被那扭曲畸形的恨意烧的几乎要起了火,嘶吼着冲刷他那本就在封霄阳层层攻陷下薄弱无比的心防,心中有无数话想说、无数事想做,最后却只是俯下了身,将躺在藤椅上的封霄阳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