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样的人,又是极为期待着奇迹的——但凡身体上能有些起色,封霄阳恐怕都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幅要破罐子破摔的样儿。
偏偏半年过去了,封霄阳的身体就像是完全溃散的大坝,李致典与梧九杳无论如何挣扎,也止不住滚滚而来的浑水,只能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衰败下去。
更糟的是,封霄阳近来似乎是认定了自己的命运,不再做出更多的挣扎,而是开始对着李致典与梧九杳咆哮,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火,开始各种无理取闹。
李致典起初还有些惊喜,以为是他的身体好了些,后来慢慢回过味来,却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他的师父,应当是隐约窥见了自己的死期,却又至死都放不下身边的两个人,就算是拼着伤了他们的心,也要将他们远远的推开去。
李致典看着床上干嚎不下雨、从“我怎么这么命苦”哭到“身边养了俩白眼狼”,活像是要给自己提前哭丧的人,只觉得心疼的几乎要被戳成个筛子,别过头去沉声道:“我……我去再寻些东西来,劳烦前辈了。”
说着便僵直了身子走出了门。
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多想——封霄阳这副样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李致典,他与梧九杳以为的对封霄阳好,似乎并不是真的对他好。
比起让他如此痛苦的苟活下去,好像还不如让他早些一死,来寻个解脱。
可封霄阳的魂魄并不完整,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有,若真是由着他去了,那只怕这世间便再也没了封霄阳这个人。
李致典与梧九杳怎么也不舍得,只好拼了全身力气将他的魂魄留在世间,哪怕这并不是封霄阳想要的东西。
李致典这些年里,慢慢明白了封霄阳当年为何执意要让程渺离开。
人总是自私的,哪怕伤了情、伤了身,至少还留着条命不是。
留着命,便有未来,有无数的相遇与重逢可能,有旧情复燃、恩怨两清的机会。
若是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他也慢慢意识到了,梧九杳每天面对的都是怎样的抉择。
从前梧九杳与他是一同出门的,直到有一日回来,看见封霄阳拿了枚极为锋利的簪子要往自己心脏中刺、甚至已经扎进去了半截后,梧九杳便执意要留在封霄阳身边照料。
日日看见封霄阳了无生机的样子,那该有多难过。
李致典尚能躲出去,借着杀人的冷意清清自己的脑子,梧九杳可是整日整日都要面对着封霄阳,要认清自己爱的人不想活了、自己偏偏不能让他死的现实,不知心中会有多苦多疼。
他不敢再想,记起地城北面似乎有棵生了灵机的九还草,打算去一趟,将那草药取来。
地城并不大,李致典隐了身形,自一处隐蔽的洞口冒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一圈,身形一晃正要出去,便被一张大网罩了个结实。
他尝试着挣动了几下,发觉周身灵力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流逝,便也明白这张大网并不是自己能挣开的东西,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咬着牙关催动体内灵力便要自爆。
“人不大,手段倒是凶的很。”一道有些惊讶的苍老声音自他耳旁响起,李致典只觉身上几处微微一凉,便被点住了周身大穴,再无法催动周身灵力。
他明白自己今日是必然无法逃脱了,索性出了声:“这位前辈,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小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这样,倒是让小子有些顾虑了。”
那苍老声音嗤嗤笑了起来,现出道灰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你那魔尊师父如今身在何方?”
李致典心中微微一个咯噔,面上却仍是一片淡然:“师父前些日子便与青鸾前辈一同离开了这地城,我留下殿后,并不知道他二人究竟去了何处。”
这能让他失去灵力的法子,并不像是修士手段——李致典一边试图冲开周身大穴中的阻碍,一边极为冷静的这般想。
他今日是注定要栽在这里了,可若是自爆的声响能提醒的了地城中的梧九杳,他这条命也算死的有了归处。
至于柳青儿……那个人没有他,应当也能活的不错。
苍老声音见他答的如此坦然,也是微微一惊,目光在李致典脸上扫了几遍,觉得这小子说的并不像是假话,却仍有些怀疑:“你要我如何信你?”
“我以道心起誓。”李致典面上仍是一片诚恳,心底却是颇为不屑的哼了声——道心?
他早在亲手杀了那些垂涎封霄阳的人、并将他彻底碎尸万段后,便放弃了修什么劳什子道心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