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被囚在魔宫之中,是全修真界心知肚明的事,可当年以仙尊一命换仙魔两界之间太平的条约,却并没有那么多人知晓。
是以,修真界中许多修士在察觉到魔界异动后,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恼怒,而是如释重负——终于又开始打了,还以为是那位魔尊转了性要当菩萨呢。
“魔界半年中一路扩张,自西山往东三千里,连同那燕云十四州,全部沦陷,成了魔域!”
“其麾下四将,更是在这半年之中将修真界各大门派砸了个遍,新上位的‘魔狼将’修为莫测,将清虚派、朝天门全部打的抬不起头来,前些日子更是冲上了虚怀宗,逼的那位闭关多年的乘风道人出了关!”
“听说那一仗打的天昏地暗,最后魔狼将虽是全身而退,却折了不少手下进去,而虚怀宗自那日起便关了山门,再不许任何人出入!”
“有小道消息说……是那位修为已臻化神期的乘风道人,要不好了。”
程渺身躯剧震!
怎会如此……难怪据小青鸾所说,这半年中并未得到虞清道的一丝消息,连他也再联络不到小师叔……
战局竟是到了如此惨烈的地步,连虚怀宗都差些失守么?!
程渺如今回想起这半年中在那幻境中与封霄阳相处的时光,只觉得每一张温馨甜蜜的画面都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子,不断凌迟着他的心。
半年前封霄阳从皇城中走的仓促,路上更是一句解释也无,只一味催动术法,直到进入草原之中,才松了口气……
按这灵修所说,那魔人的谋划,怕是从许久以前便开始了,而半年前看似惊险的幻境之旅,不过也只是不愿他知道自己早已起了再攻修真界的心思,是谋划的一部分!
可若是要瞒他,为何不瞒的再久一点,为何不等到无可挽回之时再让他知道,为何非要在今时今日让他明白自己的无力?
又或者,现在便已到了那无可挽回之时了。
燕云十六州沦陷、修真界一宗三派被挑的没了锐气、闻鹤才被迫出关、无数生灵涂炭……而他那时却是在幻境之中,浑然不觉外间已然换了人间,还在与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抵死缠绵!
他先前觉得封霄阳冷情冷性,连这多年的情感都能置之不顾,如今只觉得那还沉浸在儿女情长里的自己像个笑话!
封霄阳其人,怕是从始至终都未将他放在心里,带着他离开魔界,对外则称闭关不见,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我想当个好人”,而是为了降低修真界的警惕心,为了让魔界在这些年中休养生息,为了挑起更大的战争,将这整个三界拖入战火之中!
不然他为何要在离开魔界前震慑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魔人,又为何会在这些年中从没断过与魔界的联系?!
这一盘浩大的局,怕是从八年前封霄阳在温泉中那句“我不愿杀人”便开始了……
程渺心念电转,一双眸子近似赤红,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额间暴出道道青筋,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语:“你说的,都是真的?”
“还能有假么?”那灵修叹了口气,“道友,你可知我为何心存愤懑,虽明白如今所做的都是无用功,却仍要毁了这院落?”
“我是燕州人,家□□三子,如今只留了我一个,余下的全死在了魔族手上。”
那灵修似是说到了动情之处,眼中淌下热泪:“我恨啊!我恨!我恨那魔族滥杀,更恨自己无能,连家人都护不住,如今沦落到对些草木石铁撒气的地步!”
“可我又能如何呢?我天赋有限,此生注定突破不了出窍大关,连去大门派中当个洒扫仆侍都不得!”
憨厚汉子终是再憋不住,泪珠滚滚而落,坐到在一片废墟之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哭的茫然又无助。
程渺立在原地,久久失语。
良久,他抬起了步子,再不看身后那被毁了大半、他与封霄阳一同建立起来的逍遥门,缓步向山下走去。
路旁有座八角凉亭,如今已被毁的只余了三根柱子,将头顶的琉璃瓦撑的颤颤巍巍,眼见着就要跌落下去。
程渺缓缓抬起头,淡漠目光扫过雕梁上刻着的拙劣小人,微微定住。
那小人是携了魔息刻上的,如今仍带着鲜艳到有些灼目的色泽,旁边还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小字:
丙申年甲午日,成功摸上程石头床榻,并未被一脚踹下,可喜可贺……
后面的字程渺没看清——他在看见那小人的一瞬间,周身灵力便将整座亭子绞成了木石残片。
他程渺输了。
在这场近十年的较量里,输得彻底。
他什么也不想再想,他什么也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