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希望,待他历经了凡间诸事……”
待他历经了凡间诸事,再不记得我这个没本事的师兄。
若有机缘再见,若有来生可续前缘,便求一个圆满顺遂,再不要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缺德事,再不要遇见什么一心向道的疯癫人。
他写的极快,到最后笔画相交,染成一片密密的墨团,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个什么字,像是在宣泄,又像是在倾诉,可到最后也只能融成一片胡乱的黑迹,像是将他那颗无措又迷茫的心用这红布缠了一圈,又猛地扯下来,留下的印痕。
封霄阳只是离开了凌轩,却并没有走远。
凡间不小,他始终都在这小城周围守着,活的像是只暗夜里的影子,默默看着浮空门被那人操办的越来越大,看着那人拒了无数婚书,也看着那人夜夜辗转,夜夜无眠,口中念的说的全是他胡诌出的那个名字。
封霄阳觉得这人不该一辈子都没个归宿,应当在这凡间尝尝红尘滋味,能忘记自己最好,毕竟少年情怀总是诗,美好又悠扬,可人平时看的最多的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总不能靠着少时的情感活上一辈子。
他却也觉得凌轩现在这个样子挺好,拒绝别人挺好,念着他也挺好,总不能只让他一个人在那段感情里出不来。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状态,又看看凌轩那辗转难眠、日日抱着铜铃摇的停也不停的样儿,他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对不起他,心中莫名的就有些内疚。
封霄阳实在是记不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喜欢那人了,只能看见那人被情所困的狼狈样,内疚的不行,纠结了许久,终是在浮空门掌门回到门中后决定离开这座小城。
他已经在这凡间耽误了太多时候,虽说是断了情丝,有些铺垫好的事还是要去做的,比如要了虚怀宗上那姓闻的老东西的命。
可这一走,便出事了。
封霄阳察觉到的时候,那如潮水般的大批魔人已然将小城围了个密不透风,赶忙摇了铜铃报信,而等到他赶到小城之时,正好听见了浮空门大阵彻底崩溃的声音。
他眼下疼的厉害,迟来的感受到了一股浓烈至极的忧心与愤怒,与无尽的杀意。
都说深情入骨,即便斩了情丝也断不了情绝不了念,封霄阳终究还是没抵得住这份汹涌而来、持续了数百年的情感,当下便发了疯。
他握着那柄夜虹长刀,只身一人杀光了进犯的所有魔族,却再辨不得敌我,将整座浮空山上的人屠了个干净,只留下那个一身白衣、倚在桃花树下的人。
铜铃响的急促,刺的封霄阳耳膜生疼,他却全然看不见眼前的任何景象,只是下意识觉得杀了这个人便能让自己的小师弟平平安安,又因满山只剩了最后的一个人,起了些猫儿般要玩弄猎物的兴致,从半空中落下来,握着那柄长刀一步一步走向树下的人。
“萧扬。”
封霄阳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露出个浅淡的笑——他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也不明白他脸上为何会露出那样奇怪的神情,只觉得这个猎物比先前杀的那些都要生动不少,会做出些除了惊恐喊叫之外的反应。
他舔了舔唇,决定亲手扼死这最后的一只猎物,然后去找自己记挂了许久的人。
然而他记挂的人究竟是谁……封霄阳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他慢慢走近树下一身白衣的人,轻而易举地握上了那人的脖颈,收紧。
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抵抗,封霄阳有些奇怪,便眯着眼凑近了些,想欣赏一番猎物濒死挣扎的模样。
耳旁尖锐至极的铃响猛然刺入他脑海,强行撕出了片刻清明,封霄阳忽然便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谁,忽然便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却在铃响之中听到了轻轻一声“咔嚓”。
是颈骨被彻底折断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接住身躯已然不再温热的人,如梦初醒,四下一望,是片尸山血海的景象。
封霄阳头疼的厉害,望着怀中脖颈不自然歪斜着的凌轩,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这是凌轩,还是程渺?
他是将凌轩杀死了,还是亲手捏断了程渺的脖颈?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扒开怀中那人的衣物,看看胸前是否有着自己刻下的莲纹,那人却在他触及到衣襟的一瞬间化成了无数光点,连同周围的尸山血海一同慢慢散了去,露出另一番景象。
铜铃依旧在响,只是声音低沉了许多,封霄阳的身子犹在颤,忽的听见道沧桑至极、带了些许慨叹的声音:“你终究还是杀了他……”
封霄阳的颤抖忽的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