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渺手中的布条不宽,仿佛是从身上撕下的,轻薄且软,上面密密写了许多小字,在夜间的隐约灯火下显得更加模糊,需要眯起眼才能看出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字。
那字写的极乱极草,状如狗爬,还密密写了不少,纵使是程渺,也只能分辨出几个字句来,最清楚的便是那开头的“悔不当初”四字。
愿师弟平安喜乐,日日逍遥,两手不沾腌臜事,最好离这红尘世间远些。
更希望,待他历经了凡间诸事,再不记得我这个没本事的师兄。
末尾缀了一串看不明白的字,最后面还染了一堆墨团,像是情绪到了不得不发之时,抒尽胸臆后却觉得有些不好,全然抹去了。
唯一能看的清楚的,便是那写在最后、看起来像是端端正正写了,却全然看不出是什么的字。
程渺盯了一会,瞳孔猛地缩了下。
这布条上的最后一个字,与那枚奇异铜铃上写着的字,似是相同的。
第九十三章 虚弥年岁
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像是在坟墓之上栽种了无数的鲜花,都嗅到鲜花的香,却也都清楚其下的白骨。
他又细细查看了遍,确认这布条上的字跟那铜铃上的字并无差别,慢慢皱起了眉。
程渺被那铜铃折腾的做了无数梦境,简直像是将与这铜铃相系的两个人的人生经历了一遍又一遍,又记忆力极好,自然是记得那给修士这铃铛的魔人,从未说过什么师兄师弟的话,甚至连家在何处、从何而来这些事,都是闭口不谈的。
只在离开之前,问过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个月色晴好的夜晚,两人云雨初歇,魔人忽的问修士,这凡间一遭,可走的畅快,可有什么无法得偿所愿之事。
修士不明就里,说自己修了无情道,早已没了什么牵挂,唯一的牵挂或许就是眼前这个魔人。
魔人没有回答,只慢慢笑起,笑却是没有到达眼底的,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紧接着他又贴了过来,轻声要求修士再将先前做过的事重复一番。
那萧姓魔人是突然走的,修士猝不及防,只得将那辞别前的一夜咂摸了无数遍,连带着程渺也遭殃,被迫在脑中重复了无数次那夜的场面,简直能闭着眼睛将那贴着封霄阳脸的魔人当时是个什么表情画出来。
那句话当时想来或许莫名其妙了些,如今看却是颇有蹊跷。
若这布条与那铜铃同出一人之手,或许那名为“阿轩”的修士便是这布条中所写的师弟,道心不稳,便离了魂要渡红尘劫,所渡的劫却恰恰是他本体的师兄。
红尘劫可谓是修道途中最为普遍的劫难,唯有结了元神的修士才会遭逢,凡是动了凡心、道心不稳,影响修为者,大多都会选择将自己的魂魄投入轮回,去凡间历练一遭,以求红尘煅心之效,借此突破瓶颈、破除心魔。
渡过此劫者,便可成功破除心魔,大彻大悟,修为进境一日千里,更有可能突破那许久不得章法的瓶颈。
此劫也颇为凶险,多得是修士被红尘所扰、真以为自己便是凡间中人,终生不再去想升仙之事,或是寻得了佳缘、或是成就了霸业,身陷其中,待到回到本体之时也无法放下那在凡间之中所得到的东西,甚至于立下转世契约,自毁仙骨也要去和那心仪之人渡上几世佳缘,或是去将自己在凡间的事业继续。
可六道轮回周天命数,都不是能随意掐算的,修士虽能以修为为代价,定下契约,来世借印记相互寻觅,却大多是寻不见的,只得在这浩大世间慢慢磨灭了心中那份情意。
那些意欲成王、成就霸业者,也大多是英雄终有迟暮时,一世为王,几十世便要做普普通通的凡人,再没了成仙得道的机会。
是以,这红尘劫被许多修士视为鬼门关英雄冢,往往为避劫不惜手段,而看那铜铃中的记忆,那位名为阿轩的修士死时,像是将这红尘劫成功渡过、回到了本体之上的。
天下渡过红尘劫的修士足有几万之数,大多都是将这红尘劫视作耻辱、不愿吐露凡间诸事的,有师兄师弟者又不知凡几,查起来属实是太过艰难了些。
他本只想查出这带了虚怀宗道法的铜铃来源,眼见着便要寻根溯源,查出那被魔人灭了门的宗门究竟所在何处,却是越查越乱,如今竟还延伸到了红尘劫之上……没准那自称萧姓的魔人,也是出身于修真界之中的。
可修真界中宗门千千万,都将魔人视作是洪水猛兽,门中若出一个,简直是如败坏门庭一般的大灾,自然要极力掩盖消息,哪里是那么好查的?
再者,铜铃上虽带着虚怀宗的道法,却也并不意味着那记忆中的两人都是虚怀宗出身,只能证明这两人与虚怀宗或是与虚怀宗中的某个人有着关系,没准还只是买了些虚怀宗出售的小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