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萧氏。”司徒陵对她耳语道,“也算你娘家人了。”
宴海“嗯”了一声,心想道,不止是娘家人,还是妹夫。
此时,内侍唱礼官高声道:
“圣驾到——”
宴海收回思绪,朝御座上望去。只见她的父皇一袭赤金朝服,缓缓举杯,抬手示意宴席开场。
群臣起身,纷纷祝酒,贺颂声一片。
她的目光不由往对面望去,看到掖擎隐在人群中,兀自饮酒,薄唇轻勾,显然带着不可一世的讽意。几杯酒后,他朝几个回鹘大臣耳语几句。
片刻,那须发皆白的回鹘人,看起来是这队使臣中最是德高望重的一位,朝高座上的皇帝敬酒道:
“大唐的皇帝,我们今日带着合盟的诚意而来。回鹘愿意与大唐永结秦晋之好,为表诚意,我今日替大可汗向皇帝求娶大唐公主。听闻,皇帝有两位亲生女儿,适龄婚嫁……”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哗然。
回鹘大可汗年过五十,已近花甲,半只脚已入黄土。而两位公主皆是花一样的年纪,一个还未及笄,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竟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众文臣窃窃私语,面露激愤之色。几个后排的武将径直摔了酒杯。
宴海的余光中,看到身旁的司徒陵面色骤变,缓缓低头朝她看过来。
她今生头一回看到,一向温润沉定的他,眼中已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的目光中,有愤怒,有诧异,亦有无法言说的怜惜。
一时间,她不敢看这样的目光,只得视若无睹地朝前看去。
前方的几案上,那个白袍少年正抬首朝御座看去,似在等圣上发话。他的侧脸冷峻无比,虽不言不语,却让人陡生寒意。
唯独,他握着剑柄的手因太过用力而带着明显的颤意,泄露了他心底的慌乱。
眼见着他就要起身之际,他的手被一双粗糙的大掌摁住了。坐在旁边几案上一个高大的中年武将制住了他,对他严正言辞地摇了摇头。
宴海一眼认出他来,那是河西节度使萧怀远。她幼时在舅爷府上见过的。
少年被阿耶阻拦,遂没有做声,只是垂下头去。宴海看到他身侧修长的五指渐渐蜷起,紧握成拳,指骨泛白。
回鹘人恍若听不见满场的哗声,继续道:
“我们大可汗,想要求娶的是……”他故意顿了片刻,在全场肃穆中赫然高声道:
“皇帝的小女儿,你们大唐的清河公主。”
***
长安一处华贵的府邸内。
两盏高悬的灯笼照下明亮的光束,映在白袍少年英挺的身姿上。他敛衽拾阶而上,飞速大步跨入了府门。
司徒陵无奈地紧紧跟了上去。
“痴心妄想。简直痴心妄想!”少年边走边低吼道,忽然拔剑,一剑劈断了玄关处的一台红木桌案。
司徒陵擦了擦汗,望着他在府中珍藏多年的小叶紫檀案已裂成两半,一时语塞。
素闻西北男儿彪悍勇猛。他与眼前这位西北少年相交已有数十年,平日只见他风流倜傥,今日算是第一回 得见他如此彪悍的一面。
见他戾气这般重,司徒陵只得劝道:
“长风,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少年冷哼一声,“锃”地一声收剑入鞘,道,“大不了,我让父帅予我五千骑兵,直接端了那回鹘王庭,把那老可汗抓来长安跳一辈子胡舞。看他们还敢不敢来求娶公主!”
司徒陵心知,眼前这位壮志凌云的少年将军并非口出狂言,他确有这个本事。
前年东突厥叛将西逃,少年只率千骑人马,不仅将那叛将活捉,还顺便端了东突厥盘踞天山的老巢。自此一战成名,在西北可谓所向披靡。
可问题在于,朝廷还有他父帅允不允他如此冒险。
若是身份尊贵的宴海公主,她母族有的是名将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可清河公主,身份低微,并无母族傍身。
除了这个少年以外,怕是无人会甘愿出头,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救她。
司徒陵心中有诸般滋味,五味杂陈。
他从下人手里接过泡好的茶水,递到少年眼前:
“你冷静下,喝口茶罢……”
“你让我怎么冷静?要去和亲又不是你的心上人。”少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我自小视清河为亲妹。她要去和亲,你以为我就不难过吗?”司徒陵有些气愤,急切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清河。我派禁军当日搜遍了皇城不见她踪迹,大家都传她已在丧生火海……今日看圣上并未拒绝回鹘使臣,看来她定是还在长安。”
少年也不藏着掖着,平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