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金钗,想不到奴婢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
她手握金钗,屈膝跪地,行了一个稽首大拜,随后,颤抖的手缓缓将金钗插-入自己的发髻。她目中泪光莹莹,倏忽释然一笑,对清河道:
“若非长公主护佑,奴婢早已是死无葬身之地。此生蒙受公主大恩,死不足报。今日能随长公主之物殉身,奴婢死而无憾。”
说完,她霍然起身欲走,清河抬手死死拉住了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贵人,有缘再见。”翠雪轻飘飘从她手中抽走了衣袖,最后朝她抛了一个媚眼,神容轻浅,一如当初与她在销金窟作别时,说得也是同一句调笑戏言:
“我走啦,你等着你的情郎来救你吧。”
未等清河反应过来,木门再次大开,无数燃着的火把照亮了斗大的暗室,翠雪挡在她身前,一甩氅衣,柳腰袅袅,被一群祁郸士兵架着离去。
木门再次紧闭,留下黑暗中的清河颓然倒地,泣不成声。
***
肃州城建于蜿蜒山岭之上,城墙高砌,楼阙崔巍,有百尺之高,如同一座玄峰耸立于蔼蔼云间,隔绝了塞外连绵无尽的苍茫夜空。
城门前一望无际的荒原上,万点熊熊燃烧的火把将弥漫的夜雾驱散开去,隐约可见一支色泽斑驳的庞然大军,迅速向肃州城推进。
马蹄铮铮,有如雷声隆隆,震彻天地,席卷而来。
最前头的主帅,一袭醒目的白袍,燃烧的火光照耀出他平静的面色,其下掩映着汹涌的杀意。
他的身后,集结了河西军,回鹘玄军,与河漠部骑兵,已严阵以待,剑拔弩张。
“攻城!”他扬臂一呼。
霎时,万千带火的流矢飞向肃州城,照亮了城墙漆黑的岩壁,将黯淡的夜空照得有如绚烂白昼。火光所至之处,城墙上一个个密集的黑点稀疏下去,痛嘶声一片。接连不断的飞石由弩车向城楼投去,掠过无数道悠长的弧线,很快在绵延的女墙间砸出一个个硕大的口子,血流喷薄如涌泉。
肃州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最中间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听声音正是主将巴果臧:
“河西军即刻退兵,主帅入城束手就擒。否则,我即刻杀了你们大唐的公主!”
长风心口猛地一收缩,眯起了猩红的眸子。
火光浮动,城堞间显现一个被挟持的白色身影,太远了看不清面容,只见雪白的氅衣被风吹起,露出她娇小的身姿。
那点白,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亮色,令眼前浩大的火海都黯然失色。
养宁远和凝燕同时认出了那个身影,大声惊呼道:
“将军,是公主殿下!”
长风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接着缓缓抬臂,示意将士们停止攻势。
似是算准了他定会答应条件,巴果臧已有恃无恐地将城门打开了一小道缝隙。那道口子黢黑无光,犹如深渊张口血盆大口,在静静等他入瓮。
金戈铁马渐息,□□刀剑收起,天地间仿佛骤然安静了下来。
惊天动地的战场上,众人屏息以观。
他没有犹豫,一夹马腹,甩开缰绳,向那深渊奔去。
“萧帅,不可!”身后传来几个副将的疾呼劝阻。
他如若未闻。只是高扬起头直直凝望着城墙上那抹倩影,像是被那束柔白的天光所指引,向她飞驰而去。
一人一骑,只身入城,义无反顾。
他策马左突右进,躲避不断朝他飞来的纷纷箭雨。他自是早已料到,巴果臧根本没想要他入城束手就擒,而是想在阵前就将他当场击杀。
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有他的心之所向,为此所向披靡,死生不计。
长风闭上了眼,感到离她很近了。仿佛伸手就能拥她入怀。
可以听到流矢在耳畔飞过的“嗖嗖”声,混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
下一瞬,他且听到身后众人的惊呼。
他猛地睁开了眼。
漫天箭雨之下,城楼上的白影,突然挣脱了束缚,欺身跳下了城楼。那抹耀眼无比的白,像一片皎洁的雪花,又如一道划破夜空的星辰,正自城墙缓缓落下。
好似在尽情地拥抱一阵风。
“不!……”
霎时,他的胸口像是被猛兽撕咬开去,被狠力揉碎的心脏仿佛忘记了跳动。他脑中一片空白,疯了似的纵马朝她奔去,望着那抹白不断下坠,下坠……
流矢毫不停歇,齐刷刷地向他射来,像是一张铁铸成的大网要将孤身一人的他笼罩其中。
他此时万念皆空,已忘却了避开的技巧,身如离弦利箭,直向那道白光而去。他任由降下的锋利箭簇刺入周身,殷红的鲜血从白袍渗出,他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