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隐隐感到,叱炎和宴海二人之间,虽无兵刃相向,却胜似剑拔弩张。
“此女已是本王的帐中女奴。可敦若是缺人,儿臣再去周边掳几个汉女,挑样貌好看的送来便是。”叱炎似是感应到了她哀求的目光,虽未回视,但平淡的语调之中带着一股子强硬。
方才被两个人一口拒绝,宴海肤如凝脂的玉面霎时变得有些难看,她冷笑道:
“此女事关达干一案,若是我今日执意要带走她。你当如何?”
叱炎的目光不由落在那个女奴眼底的那颗泪痣上。她半垂着头,雪白的后颈像是一截银钩弯月,日光之下,隐隐可见一层婴孩般的浅色细绒。
她是在害怕吗?为何身体颤得比昨夜更加厉害了。
虽有些意外,内心却倏然多出几丝若有若无的愉悦。
叱炎不假思索,即刻以不容辩驳的语气道:
“那今日,儿臣必要与可敦计较到底了。”
众人哗然。
一向温和的可敦咄咄逼人,玄王叱炎竟然也分毫不让。
一时间窃窃私语,不少人纷纷看向地上那个看似卑贱的汉女,像是要在她凌乱的面色上瞧出些门道来。
区区一个女奴,何足令回鹘王庭的两大尊主在人前相争不休?
宴海也不恼,悠长目色掠过底下神情坚定的辰霜,又回到叱炎身上,轻声道,
“呵,玄王好手段,连一个汉人女奴都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叱炎不置可否。
“你好自为之。达干之事,我必不会就此罢手。”宴海抛下一句话,拂袖领着乌泱泱一片的仪卫离去。
“恭送可敦。”
辰霜遥望着一行身着汉服的人远走,心中像是被抽离了什么东西,瘫倒在地上。
“起来吧。”叱炎见她身姿虚弱,令道。
见她闻言不为所动,久久跪着,他又没好气地补道:
“赦免巫医死罪,罚俸半月。”
辰霜这才起身,腿脚因昨夜泡水还有些发抖,她咬唇吃力地站了起来,揖道:
“谢殿下宽宥。”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几个巫医如蒙大赦,又对着二人千恩万谢了一番。
许久,草原空旷,再无人声。
焦虑和失落一并涌上心头,辰霜蹙着眉头,心若浮萍,飘荡无依。
“怎么?不随族人回去,现在才知道选错了吗?”头顶传来叱炎漫不经心的声音。
“我既然说了要留在殿下身边,必会遵守诺言。”她恢复了平淡的语气。
“为什么不和可敦走?”叱炎掠过她欲盖弥彰的说辞,径直问道。
辰霜眨了眨眼,牵动嘴角,故意反问道:
“我又为何要跟她走?”她扬起头,迎着风,语带骄傲,“我们中原女子,一向忠贞不二。作为妻子,不事二夫;哪怕奴隶,都不侍二主。”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叱炎似是在笑。
他的声音笃定而克制,目光淡漠而锐利,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穿透一般:
“你对本王,有所图谋。”
辰霜眼底的惊异倏忽即逝,很快又恢复退潮般的冷静。只微微一笑地回道:
“殿下对我,亦有所谋。”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叱炎撩起眼皮,微微侧眸,正好撞上她眼中暗自收拢的余光。
四目相对,视线交织。不过转瞬,又各自偏离,望向别处。
叱炎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人之间突然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旋即又说起了另一桩事。
“所以昨夜,是你给自己灌了猛药,再来寻我救你?”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谈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辰霜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生了几抹薄薄的红云。她忆起昨夜两人在床帷间的姿态,颊边红云须臾便漫到了耳廓。
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在主动轻薄吧。可她明明在榻上说得很清楚了:除非摘下面具一睹他真容,否则绝不就范。
虽明知那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想看看,那面具下的面容。
若是他真能摘下面具,只要那张脸不是她的少年郎,她也会想方设法逃脱。
她心思有些烦乱,垂下头,小声辩解道:
“是那达干使诈,我中计了……”
他轻笑一声,不再言语。似是不信,又似信了。
辰霜如同被人窥了阴私,张口结舌,还欲争辩,却见叱炎忽而转身,那副面具正直直对着她。
“你最好不要再玩什么把戏。”他轻浅地说道,面具里面漆黑的双眸如钩子一般定在她绯红的面上,“下回,可没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这是在告诫,还是在威胁她?
辰霜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总之,他这副面具,她摘定了,且是非摘不可。
***
入暮后,难得此夜重云掩掩,无星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