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迈步行至他身前,握成拳头的双手指甲牢牢嵌入掌心。她死死盯着他,大声道:
“与凉州相关之事,就与我有关,我就要管!”
他不愿再因此事与她纠缠,沉声道:
“你忧思过重,大婚之前的这几日,你便在我帐中好好休养。来人……”
辰霜哼笑一声,面露讥讽,冷声道:
“你这是又要囚我在此是么?”
帐外传来萨满围着篝火祝祷亡灵的歌声。旷野低吹而来的阵风,卷来几缕灼烧殆尽的烟灰,飞在了帐布间,投下群蛾般的细碎暗影。
在其间阴影的笼罩下,辰霜心灰意冷,思绪亦如飘落在地的死灰。
俄而,她轻叹一口气,似是在心中下定了决定。她款款来到叱炎身前,对他一笑道:
“叱炎,我不喜欢被囚着。既然你不想说,我收心便是。”
她缓缓俯下身,撩起榻上喜服的衣袖。镶边的袖口纹绣着一圈鸾凤朝阳的图样,针角细致,线走龙蛇,在灯烛下散着浅金色的柔光。
她微凉的指尖抚过柔滑的缎面,被斑驳的光晕圈住。她轻声道:
“这件嫁衣,我很喜欢。”她抬眸,望着眼前神色稍舒的男人,朝他递了一杯茶水,对他盈盈笑道:
“我还有几个婚礼事宜相关的请求,还请殿下你允准。”
叱炎接过茶水,瞄了一眼她浮在面上的笑意,默不作声,浅尝辄止饮了一口水后,道:
“你直言便是。”
辰霜毫不客气,朗声道:
“其一,司徒陵想要观礼后再回大唐。”
“准。”
“其二,故可敦的两个贴身侍女,我想要过来作陪嫁侍女。”辰霜垂下眸子,黯然道,“我无母家为我备下陪嫁,她二人毕竟曾是宫廷中侍奉过的,为人熨帖,可为我所用。另,故可敦帐中,还有些中原物件,我想要过来为己用,你备下的我用不惯……”
“准。”
叱炎打断她,直接说了“准”。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等着她继续提下一个要求。好像她无论说什么无理的话,只要是为了这场大婚,他都会允准。
两个死囚而已,与他而言,举手之劳,本就不在话下。
辰霜容色并未松懈,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其三,”她暗自攥紧了手,扬头道,“中原人结亲,讲究三书六礼,我既嫁入草原,这些皆可免。但我母族不在此,无人为我送嫁,未免凄凉。我旧时在陇右军中,与几个将士交好,此次嫁人,想要请他们作为我的娘家人出席,前来做个见证。”
这回,叱炎没有立刻回“准”。他揾茶的手顿了片刻,望着她,幽深的目中,有犹疑,亦有探寻。
他淡淡问道:
“你要来几人?”
辰霜落坐在榻上,白玉似的小臂搭在他肩上,柔弱无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着他坚实的胸膛。
她挑眉,幽幽道:
“你准我带几人?”
见叱炎不语,辰霜起身,手从他身上拿开,嗤笑一声,道:
“你收了库勒王,忽邪王的兵,现下回鹘三王之兵皆在你麾下,你难道还怕区区几个陇右军?”
叱炎将杯盏随手扔在榻前的案上,瓷器撞案,“呯嗙”一声响。
她所言不差,他麾下万余将士,个个能征善战,以一敌十。来十个卸了甲的陇右军,能掀起什么风浪。
“准你便是。”他瞥了一眼挑衅的女子,道,“十人,够不够?”
辰霜应道:
“足够了。谢殿下成全……”
叱炎眉目舒展开来,深邃的目色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映照着眼前女子动人的轮廓。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指腹摩挲着她两片唇瓣,细看之下,已被烛火映照得娇艳欲滴,只待他采撷。想起近在咫尺的婚期,他低笑道:
“该改口,叫夫君了。”
辰霜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茫然地抬眸看向那副面具。
朦胧的眸光中,少年清俊的眉眼如画,赤子般纯粹而热烈,滴尘不染。
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她轻轻闭上了眼,甘心自溺于这一刻的往昔之海。
……
叱炎出帐后,未几,香芝和凝燕便被带入帐中。
二人手腕脚腕皆有镣铐,走动间“叮叮当当”作响。
辰霜知晓,这是底线了。
“见过清河公主殿下……”二人面上仍有斑驳的泪痕和血迹,齐齐跪在她身侧,低声拜道。
“免礼。”辰霜神色端严,将二人扶起,道,“长姐已去,她所未成之事,我来继承。”
“有朝一日,我必要带你们回大唐去。长姐至死做不到的,我来做!”
香芝和凝燕闻言,精神一震,再大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