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铜钱被高高抛起,拓跋嬛的目光随着高飞的铜钱上升、落下,而后她双手一扣,将那枚铜钱按在手背上。
她拿开手,朝上的是刻有文字的那一面。
“果然是南边的人。”她笑着说。
奉命而来的刺客埋伏许久,本已到了一击绝杀的时刻,无奈那一枚不属于这里的铜钱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刺客的先机不可失,他们已经输了。
车中传来金铁交鸣之声,狂风震开车帘,带着一串清脆的银铃声掠过草原。
刺客们的视线离拓跋嬛而去,上下旋转,看见远方的雪山、脚下的草原,最后,永远地望向他们头顶那亘古不变的太阳。
“主上。”阎凤林跪在榻旁,挽起帷幕,低声唤道。
不透光的帷幕投下阴影,片刻后,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阎凤林伸手想要握住,却被他先一步按住了后颈。
“嬛公主今日便该到了。”他轻声说。
那只手宽大而温暖,掌心覆着武人独有的、厚厚的茧,在阎凤林白细的颈脖上摩挲,然后包住了他大半张脸。
阎凤林微笑起来,吩咐跪在门外等候的太监进来,小太监们便鱼贯而入,打开门窗,卷起帷幕,伺候他们的陛下起床洗漱。
“五娘现在何处?”
拓跋勖,这位统御神州北方的帝王,此刻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榻上,闭眼任凭阎凤林施为。他的身材健壮而魁梧,面容刚毅而英俊,半生戎马也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非常年轻,才过而立,这一生中还有许多年的时间可以供他征伐。
阎凤林为他拉紧衣领,遮住那道贯穿胸口的伤疤,然后俯身为他套上靴子:“先前嬛公主放出海东青来传信,说午饭前便能到。”
“衔风呢?”
“飞走了。”阎凤林等他站起来,又跪在地上为他扣好玉带,“谁敢留它?一嘴啄下来便叫人鲜血淋漓。”
拓跋勖换好衣服,站在铜镜前仔细端详,问:“凤儿,你觉得五娘是个怎样的人?”
站在他身后的阎凤林笑了起来:“我可不敢说。”
“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说。”拓跋勖一抖衣袍,大步往外走去,“说拓跋嬛行事乖张,还和她的次兄一样目中无人。”
阎凤林跟在他身后,微微弯着腰:“谁敢这样说汝南王殿下?”
及至正午,城门卫来报,狼主到了,拓跋勖便吩咐备车,带着跟随而来的一众朝臣出城迎接。
在这里停留几日后,他们便将跟随狼主离开云中、越过长城、前往盛乐,而在这一路上,盛乐的军队会护卫他们的平安。
数日前,盛乐大军便已经开拔,行至城外十里处驻扎,随时准备与城中随拓跋勖从长安来的军队交接,两方势力在云中这横亘于边塞之上的北地大城中达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平衡。
拓跋嬛一骑当先,策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她身穿王袍,头戴金冠,一头细辫随马匹奔跑的动作跃动,她的身后,则是一辆由四头白鹿拉就的金车。
到得城下,拓跋嬛勒停战马,落在地上,织金王袍随着她的动作在阳光下荡漾出如水波粼粼的金光。
拓跋勖自城门内大步而出,到得她的面前,以右手覆心,单膝跪在地上:“人皇拓跋勖,参见神鹿的化身、腾里的宠儿、草原四方之主拓跋嬛。”
城门两侧的朝臣登时跪拜,一一朝她叩头行礼,刹那间“狼主万年”的声音山呼而起,拓跋嬛站在原地,待那一声声呼喊随风而去后,才朗声道:“请起身罢。拓跋嬛为你们带来苍狼与白鹿的祝福,腾里将永远护佑你们!”
说完,她也抬起右手,覆在心上,恭敬地低下头:“人皇。”
待这兄妹俩互相见礼,叮铃叮铃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持杖的萨满缓步而来,她头戴九叉鹿角神帽、身穿红紫黑三色相间的鹿皮神衣、腰悬兽骨和神铃,骨制面具将她的眉眼遮住,只露出鼻尖和嘴唇。
到得二人面前,她一杖拄地,朝拓跋勖点了点头,便是见礼。
拓跋勖也点头回礼,语气中带着虔诚:“大萨满。”
众人进城,拓跋嬛与大萨满共同上了帝王的车架,空空如也的金车跟在后面,被放下的竹帘遮住。
拓跋嬛将手中的方孔铜钱抛给坐在主位上的兄长,拓跋勖细细端详,说:“这是南边的钱。”
“南边的钱,却出现在这里。”拓跋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车中沉默片刻后,拓跋勖突然问道:“在汝南,有人用这样的钱吗?”
“那你得问汝南的人,”拓跋嬛笑笑,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我怎么知道?”
而拓跋勖只是微笑地看着面前这个他最疼爱的妹妹,语气中带着兄长的宠溺和教导:“无处可问。汝南的人还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