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是出在那段释论上?”温冷敏锐地在觉空的话中捕捉到语焉不详的地方。
觉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温冷心下了然,循循再问:“方丈还记得那段释论说了什么?”
“三界无别法,唯是一心作。心能地狱,心能天堂,心能凡夫,心能贤圣。”
温冷有些意外,这段话并不涉及什么深奥的义理,甚至不及温冷和觉空刚在塔林里的对答,以觉空在梵法上的修为,为什么反而会参不透呢。
觉空皱眉道:“贫僧只是还没有参透,不想让师父失望,所以暂时没有把师父留下的话告诉师兄们。贫僧只想再多一点时间,等贫僧参透了就好,这样贫僧就不是暂代衣钵,而是真正的衣钵传人了。”
因为没有参透释论,所以一直没能找到师父的遗言,觉空无法名正言顺继承衣钵,又不甘心交出,只能选择隐瞒了。
温冷面上看不出表情,“方丈今时今日参透了吗?”
觉空停顿了下,垂头道:“没有,还没有时机。”
温冷点点头,“那,方丈就甘心这么坐化了吗?”
觉空苦笑,望向手中火烛,“贫僧的因果今日已到尽头,只有等下一世再求精进,再修正果了。”
温冷亦紧盯上那火烛,“这因果是和方丈今日要保的人有关吗?”
“是也不是。”觉空再度望向温冷,“和两位今天的到来可能更有些因果。”
温冷觉得觉空话中有话,不吝啬表现出浓厚兴趣,“哦,可否请方丈法师明示?”
觉空将火烛举到身前,烛焰似要随时滴下,温冷不得不高度紧张应对。
火光聚集照亮了觉空的面容,他幽幽道:“贫僧,出家前俗名柯成。”
温冷怔住,瞳孔微放,双眼一眨不眨望着觉空,太多信息刹时涌入脑中,他努力在震惊中维持清醒,光凭觉空今时的样貌和身形,温冷完全认不出他。
他看不到觉空脸上有丝毫作假的神态,而自己作为审讯老手,最熟悉嫌疑人全盘托出后的如释重负和随即而来的疲惫、迷茫。
眼前的觉空,脸上这些表情一一呈现,绝对真实,温冷不得不强迫自己先接受这事实假设,再想其他。
如果觉空就是柯成,那……抛开杂念,温冷意识到,首先是毒气罐的下落——
他瞬间动了,扑向觉空。
觉空似早有准备,当即将移到身前的烛火高举过头顶,“施主止步!”
温冷只能勉强停住身形,“如果你是柯成,毒气罐在哪儿?!”
“我不知道。”觉空漠然道,“什么毒气罐……”
温冷紧皱起眉头,语声严厉冰冷,“你到底是不是柯成?怎么会不知道?!”
“贫僧敢以梵祖之名起誓,贫僧就是柯成!”
“你——”温冷试图转移觉空视线,好阻止他自焚。他最要紧的是抓住眼前人将他带到警局审问,而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徒劳求证。
他必须要知道毒气罐的下落。
温冷再次扑出时,觉空也动了,他手中长明灯盏倾斜,香油顷刻泼落,觉空连同整身衣物即刻着火。
温冷飞快跳开抓过一侧的帷幔,想要包覆瞬起的火焰,可惜觉空周身都是火油,势起太快,根本无法扑灭。
温冷焦急再问毒气罐,觉空干脆不再出声。
温冷扑向四面去扯开觉空近处的帷幔披挂,想阻止火势蔓延。
几个呼吸间,觉空已痛苦难抑,发出呻.吟声,人形火焰升腾起来,温冷再难以靠近半步。
温冷猛地停下身形,突然高声问:“柯成,你最后受的枪伤在哪儿?”
他已经问不出毒气罐了,至少要确认死者的身份。
“右肩。”觉空将回答当作痛苦的宣泄口,声音凄惨,他却仍勉强维持着坐姿。
温冷沉默,下意识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那是唐泽明最后在边境追缉柯成时,双方枪战中,他留给他的。
片刻后,眼前的觉空似乎达到了某种零界点,反倒没有之前表现得那么痛苦,他重新直起了肩背。
温冷心下了然,火已经烧灼到觉空大部分的神经,让他知觉麻木了。
再往后,取决于觉空的个人意志,也许要过上一阵,也许很快,他就会陷入昏迷,彻底如朽木坍塌散尽。
“方丈,或者说,柯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温冷最后问道。
眼前的人形火焰透红,高涨。
“贫僧总觉得和施主不止一面之缘,”觉空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话语变得沙哑无力,“施……主为什么知道我中枪的地方,你……究竟是谁?”
温冷望着眼前熊熊火焰,纯净,耀眼,令人退却,渴望臣服,而身在其中者,应已身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