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红颜到底有迟暮之时,当他的母亲美貌不再,便招了鸨母的嫌恶,母子两常常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守着一间拥挤狭小四面漏风的杂物间过活。
屋子里没有炭火,亦没有暖和的棉被,小小的风定烟总是缩在母亲的怀抱里,透过那扇总也关不严的窗户看着外面飞雪,熬过一个又一个冰冷的夜。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了,死于一个恩客的床上,是被活活掐死的,他看着青楼里的龟奴将母亲死不瞑目的尸体抬走,一脸晦气的说要赶紧扔去乱葬岗却无能为力,那也是一个寒冷彻骨的冬天。
所以盛雪取了「胜寒」二字给自己的小师弟。
他还记得那天大家都喝醉了,朱颜甚至已经醉的变成了一只红毛的小鸟崽子,窝在二师姐的脑袋上蜷成一团睡觉,四师弟忽悠大师兄给他试药,老头子早就已经去梦了周公,只有风定烟最清醒,他在明亮的烛光里看着盛雪的脸,声音柔软又甜蜜:“谢谢师兄,我好喜欢。”
盛雪当时有些不太清醒,看见风定烟笑,便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站起身说:“喜欢就好,以后在正清门,不会再有那么冷的夜了。”
风定烟亲昵的扶着他手臂一起站起来——其实如今他已经是个比盛雪还要高挑的少年郎,再这样亲昵已经很不合适了。
于是盛雪抽回了自己的手,道:“定烟,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像幼年时一样。”
“长大了师兄就不要我了吗?”风定烟贴在盛雪耳后问,声音有些低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不要长大。”
盛雪叹口气:“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人哪有不长大的。”
他摇摇晃晃的趁着月色往前走,风定烟却忽然扣住了他手腕,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声音很轻:“师兄,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吗?像小时候那样。”
“定烟。”盛雪笑了一下,“长大后,就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了,师兄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等你以后遇见了自己心悦之人,只有她才能一直陪着你。”
风定烟问:“若我心悦之人是师兄呢?师兄会成为我的道侣,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那时候他是如何回答的?
盛雪已经记不太清了,倒是还记得那夜明月桃花煞是好看,空中满是浅淡花香。
但他应该是随便说了一些敷衍的话,只当风定烟是对一直陪伴他长大的师兄太过依赖。
如今再回想,其实很多事情在那之前就已经露出了端倪。
就像是狰狞的巨兽躲在浓重的黑雾后露出了锋利的尖牙,冷淡的旁观一切不可逆的劫难发生。
如果回到那一年,那个盛枯荷牵着风定烟从召月峰而来的阳光姣好的午后,他必定不会答应养育这个孩子。
“大概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养孩子的天分。”盛雪轻叹口气:“大徒弟跟我见面就是仇,小徒弟和我相看两厌,如今崔小二也厌恶我这张脸……”
“不是这样的。”虞烬轻声说:“师尊是最好的人。”
“那是你还没有见过世面。”盛雪悠悠说:“等以后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虞烬却道:“不会的。”
他说:“师尊永远是最好的。”
盛雪觉得挺有意思,也不知道虞烬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情。
要是他恢复记忆成了重庭仙尊,再想想今天说的话……大概会恨不得一剑砍死现在的自己。
陶深深买了点儿能吃的东西回来上供,盛雪挑挑拣拣选了个看着还不错的煎饼,刚要吃,忽见白衣委地,裙摆上细细的银线绣出精致的莲花,他缓慢抬眸,对上崔萤有点悲悯的眼神。
盛雪:“……”
他觉得崔萤肯定误会了什么,虽然他现在坐在大街上吃饼的样子确实有点寒酸,但是也不必用看乞丐的眼神看他。
“照夜清仙子。”陶深深见了个礼:“这是有什么事吗?”
崔萤看着盛雪的脸发了会儿呆,道:“不要久留魔界,你母亲会担心。”
盛雪自幼无父无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崔萤说的「母亲」是指苏妃卿。
“魔界没什么好玩儿的。”崔萤又说:“你修为浅,留在这里很危险,我会让人护送你离开这里,好好待在正清门,不要乱跑。”
盛雪觉得这话有点熟悉,想了想,发现是以前自己出门时嘱咐崔萤的话,现在倒被她拿来嘱咐自己了,顿时有几分荒唐感。
崔萤说完又看了陶深深一眼,道:“如若我看的没错,这位姑娘应当并无大碍,你们找我所为何事,可以直接说,说完便离开这里。”
盛雪立刻鼓励的看向陶深深:你说啊。
“……”陶深深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