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意象在他拍摄的照片里都有出现,沈颂今数了数,那两个月里他一共拍下了两百三十张照片。他翻来覆去,靠在沙发里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一遍比一遍慢,却始终没从里面找到关于梦中人的半点影像。
但他注意到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应该是某个渡口,夕阳正在落下,在云层里淬染出了血一样的深红。他背靠着被夕阳笼罩的海面,捧着一束黑色包装、鲜艳如火的玫瑰花面朝镜头笑,视线却瞥到了画外。
沈颂今观察着这个视角,推测他当时应该是在看摄影师。而这张照片应该也是对方用他的相机拍下来的,可能对方不怎么专业,所以拍出来的画面也很是一般。
不过,因为相机意义特殊,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让任何人碰过,怎么可能会堂而皇之地让别人帮他拍照?
他放大画面,试图在角边角落里寻找些什么,大到背景里游客畅快的表情,小到背后生锈的铁栏杆,他都浏览了一遍,却仍旧想不起来当时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他的大脑对这一部分的记忆空白,他出院三个月,仍旧没有一点回缓的迹象。
他索性不再看了。
兴许是连日没睡好的缘故,再加上接待室里安静,他昏沉地枕向沙发靠背,头一回不用吃药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六点。
陆见深过来时,所有咨询师的咨询工作都已经全部结束,同事们也都陆陆续续地下班了。
接待室的姑娘见沈颂今还睡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正巧陆见深进来,答应待会儿会帮她关门,让她收拾东西先回家了。
陆见深没有叫人,一个人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像是习以为常,一等就等了一个半小时。
沈颂今下午等他的时候订了餐厅,现在到了时间没见着人影,餐厅就开始给预留的号码联系。
沈颂今的手机响了两轮他都没醒,第三遍的时候,陆见深终于忍不住叫他了。
他合上书走到沈颂今跟前,看上去有点别扭,像是不知道手该往哪放,犹豫半晌,最终也只是推了推沈颂今的肩膀。
他梗着声音,说出口的话有点冷淡:“电话响了,醒醒吧。”
“……”
“沈颂今,醒醒了。”
“……”
“沈颂今?”
“沈颂今!”
沈颂今被摇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眼皮沉重,异常干涩。
而视线清明的那一刻,梦里人难得清晰了一次的脸转瞬即逝,在那一瞬间与眼前的人重合。
陆见深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说:“你发烧了。”
沈颂今没听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的手有些凉,但触感却非常熟悉。
仿佛昨夜在梦里,对方也是这样触碰他的。
沈颂今没什么大毛病,感冒发烧再加上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吃一口东西,有点低血糖。
陆见深带他去医院打了吊瓶,输液室没什么人,很安静。沈颂今靠在椅背上,身上盖着陆见深的大衣,又睡了过去。
陆见深一直守在他旁边,下午护士通风时打开的窗还敞着,风吹进来有些凉,他起身过去,轻手轻脚地又把窗户给关上了。
他回来的时候摸了摸沈颂今的额头,觉得好像没下午刚醒的时候那么烫了,就又给他拉了拉衣服,将他裹得更严实了些。
沈颂今的相机就在旁边放着,损毁比较严重,尤其是镜头。陆见深小心拿来试图开机,相机却完全没有反应。
沈颂今睡得很熟,梦里出了点汗。陆见深无意间瞥见,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拭,拨开了那碍事的碎发,不小心看到了他额角处已经愈合的疤痕。
沈颂今醒来时已经将近十点,平时睡不着,眼下是越睡头越疼。
他迷迷糊糊地环视了下周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陆见深还在他旁边坐着,像是从来没有动过,见他睁眼,忙按住了他扎着吊针的手。
“别动,还有半袋,输完就可以回去了。”
说着,他起身从护士那边借来体温枪,给他量了量。
三十七度八,已经退了不少了。
沈颂今白着一张脸看着他,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原本想请你吃饭来着。”
陆见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沈颂今白天搭讪的时候多有勇气,此刻就有多么哑火。事情没按预想的情况发展,饶是他再怎么主动此刻也感觉出了点淡淡的尴尬。
他望着对角那边坐着的小男孩,对方也在打点滴,正一手扎着针,一手搁在腿上玩消消乐。
整个点滴室都是方块消除后的欢快机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