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不住的人让他参与进他的未来里,这种优待,几乎要让他以为,他是真的会因为自己而留下的。
12.
黑泽阵时常日夜辗转于这件事,此刻真正做下决定,反而又开始有条不紊。
那种如煮沸的中药般汩汩沸腾的、翻涌的急躁偃旗息鼓,像日轮沉入幽邃的深海之底。他能时时感受到那种自胸腔弥漫的杀意,馥郁、深长,却并不热烈,像一片已经熄灭了炉灶的火。
火星闪烁于漆黑的柴禾间,看似黯淡,而那实际上却是炙热的。
既然结果已经被决定好,剩下的就只有如何抵达它的过程。他开始慢条斯理地筹备一切,甚至有一些乐在其中;尽管在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原先不知来由的急躁是为什么。
他们离开彼得格勒时走了很久,回去的速度却异常快。返程的军队捎上他们,不到一周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城市。还是原来的旧居所,内部几乎没什么变化,他们一直保存着这里有人存在过的痕迹,像唐沢裕一直带着那个装满了信的手提箱。
唐沢裕站在空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无奈地笑。
“早知道就不把家具全变卖掉了。”
“新的可以再买,”黑泽阵说,“我去过市场。有你喜欢的款式。”
“新的和旧的不一样啊……”唐沢裕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到黑泽阵的眼神又笑出来,“算了。你跟我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所谓更重要,是给黑泽阵裁定一身西服。
黑泽阵往后一躲,“我不要。”
店前店后的三个裁缝,他硬是以灵活的走位将他们都避开,瞪向角落里的唐沢裕。店长正向他介绍面料,闻言唐沢裕转过头:“后天的晚上有聚会。”
“带你和大家见一见。现在量尺寸,到那天正好能做出来。”
“你的聚会,”黑泽阵沉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要。”
唐沢裕笑:“你不也每次都来吗。”
“……”
的确。
他每次都在,因为唐沢裕会喝酒。他其实并不擅长这件事,喝多了脸就会白,他的酒品并不算特别差,只是站不稳,黑泽阵就一直等在角落里,然后结束了带他回去。
但唐沢裕不能说破,独独他不能。
像一种心照不宣的惯例,忽然被明晃晃放到台面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思被突然一语道破。黑泽阵感到一丝难堪。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在等他。
他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攥紧,然后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
“哎,这位小先生……哎?”
裁缝没叫住人,犹疑地将目光转投向唐沢裕。唐沢裕站在角落,三四秒的时间里,他似乎愣住了。
“……就按这个大小做吧,”最后他报出一串尺寸。
“那,西服……”
“西服先放一放,”唐沢裕说,“把之前的那一套先做好。我先去找他。”
13.
他在家具市场找到的人,黑泽阵曾经提到过的地点。抵达时他已经和店主谈妥价格,让脚夫把家具往卡车捆扎。
“……”唐沢裕哭笑不得,“你都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就已经抢先买了?”
前者眼中的神色明显。
——你难道不喜欢?
木制的结实框架,和上面可替换的海绵垫。有阳光的日子唐沢裕就喜欢把它们搬出去晒。他常常在上面睡着,所以唯一的要求是要宽敞,要软,唐沢裕放眼环视四周,眼前的确是最好的。
黑泽阵双手插兜,施施然抬眼看着他。
唐沢裕收回视线,忽然间轻轻愣了一下。
黑泽阵其实一直在长高,只是没有那种青春期的、抽条式的变化。一切以一种缓慢而均匀的速度推进着,日复一日下注意不到,当他忽然拉远距离,才蓦地产生了几分实感。
他的黑大衣来自于唐沢裕,用以抵御严酷的寒冬和风。换给他时衣摆曳到脚踝,现在却已经不过膝了。
少年人施施然在人群中,自带一种修长而冷漠、不声不响的气场。长长的银发如落雪,安静地将他与周围隔开,他像水泊中一只颀长的鹤。
某种细水长流的变化,突然在这时直观地展现出其震撼的伟力,一直都是他在不动声色地打点一切,如果贸然地插手决定,说不定反而是一种冒犯。
——就像现在这样。
唐沢裕不打招呼地带他去裁西服,他就直接买下了沙发回敬。
唐沢裕有种陌生的感觉,同时又为这顶撞无奈,他忽略掉心头那种飞掠而过的、细微的心悸,抬步走上前去。
“我的错,”他说,“给你道歉。好不好?”
黑泽阵没说话,但眼神明明在问:你错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