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系两月有余的京城城防终于走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两万兵马到最后只剩不到一千人,城内灶数急剧下降,十日前的一场突袭致使百官与将领损伤大半,隆康帝迫切地想要迁都南下。
一连数日,每日都有人来求季时傿开城门投降,宫里几次派人施压,隆康帝不惜下了数道金令,季时傿顶着压力继续与敌军抗争。
倘若现在投降,那么先前的赔偿割地条例还要再加重许多,三千万两说不定还会再翻几个倍,倾国之力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太屈辱并且也不见得鞑靼人就会放过他们。
如今这个局势,并非是他们想求和,而是怕鞑靼真的攻进来,皇权世家不稳,说到底还是只在乎自己。
鞑靼的火炮像是耗不尽一般,城墙岌岌可危,京城内无论是弓箭手还是箭矢都已经屈指可数,季时傿派人找来王众,追问道:“宫内还有没有战备,九门侍卫与禁军那儿应该还有一些,通通调出来。”
“大将军啊。”王众愁眉苦脸,炮火每次炸响的时候他都忍不住皱眉,一惊一颤,生怕落到自己头顶,“他们说的也并非毫无道理,如今休养生息,等待东山再起才是最……”
季时傿冷冷打断他,“以鞑靼与中原几百年的世仇,我们只有亡国,没有谈和。”
“哎……”王众说不过她,只能灰溜溜地离去,让人想方设法从宫中调战备,并将兵器署新建造的武器全部送到前线,然而等前线将士拿到手才知道,王众新送来的这些火炮全是哑炮,里面甚至有许多装的是泥土。
戚相野咬了咬牙,破口大骂道:“我操他大爷的,这不是耍我们吗,有拿前线将士们的命当回事吗?!”
“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们的朝廷早就被蛀空了,老百姓的救命钱要贪,将士们的军资也要贪。”
说话间坚不可摧的城墙又塌了一半,现在鞑靼军不需要借助云梯就能跨过城门,四方逃窜的流民与兵马拥挤在一起,季时傿抬起头,“往前挡,弓箭没了就用刀剑,刀剑断了就用手,横竖哪怕城墙塌了我们也不能退!”
她随手抓住一人,“陛下呢!?”
“陛下与几位大人正在准备从京汇码头那儿乘船先去行宫躲避,然后再南下。”
季时傿仰起头,无力道:“罢了。”
戚相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柏舟,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倘若陛下与大臣们真的撤离,我们迟早山穷水尽,便早日做好准备,开城门放鞑靼军进来。”
戚相野愣住,“然后呢。”
季时傿平静道:“玉石俱焚。”
只是还没有等到梁齐因回京,季时傿不敢去想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一个月来了无音讯,若是他回来之后看见京城变成了这样该怎么办,生离死别前,他们还能来得及再见一面吗?
鞑靼军前锋靠肉身开路,杀疯了一般卯着劲往前冲,城墙塌得越来越厉害,角楼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挂着不知是哪名城防军的残肢断臂,打到最后,人人都知道此战必败,几乎就是一场壮丽的慷慨赴死。
隆康帝已经准备在护送下从京汇码头逃离京城,季时傿正要登上城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自己一声,“时傿!”
季时傿转过身,看见裴逐焦急地看向自己,“你随我一起南下吧,不要再送死了,城破是必然,南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啊!”
季时傿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事到如今你还坚持个什么劲。”裴逐皱紧眉头,“陛下都走了,你们还有什么值得死守的,跟我走阿!”
“陛下是走了,世家大臣都走了,可城内还有百姓。”季时傿神情凝重,“大靖将士绝没有放弃任何一座城池,任何一名百姓的道理,你们要走便自己走,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你——”裴逐咬紧牙关,敌人的炮火接二连三地再头顶炸开,尘土落在他头顶上,他见季时傿是真的没有一点要后退的意思,不住咬牙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执着至此。”
季时傿拔出刀,“因为我是主帅,如果一国主帅都畏敌怯战,那这个国家还靠什么与外敌抗争。”
裴逐一时哑然,知道自己劝不动她,鞑靼军正在不停地轰击城门,也许下一刻城门就要破了,裴逐不能再久待,只能强迫自己扭回头,前往京汇码头。
终于,在一阵响亮的怒喝声下,行将就木的城门终于轰然裂成两半,挲摩诃率兵冲进城内,一眼就看见远远站于城墙,高高在上的季时傿。
他冷笑一声,深邃的瞳孔里满身嘲讽,隐隐有大仇将报的快感灼烧,“季时傿,你也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