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晃晃悠悠地被抬了起来,下人却见自家老爷快步走到了轿子旁。
秦玉柔合着眼忽然听到很轻的一声呼唤。
她刚想撩起帘子,就听秦丘低声说道:“秦家不求你荣宠一身,只求你安稳诞下皇子,保我秦家百年无虞,你可懂?”
秦玉柔顶着满头的金玉点点头,反正要进宫了,便让二老安心吧。
当她以为这就算了的时候,随着轿子的移动,老人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断断续续传来:“好好保重,莫要调皮,一定要平平安安,无论你做错什么,爹都帮你担着,你一定要……开心啊。”
他们等这天的离别已经等了三年,这三年里她听得最多的是争宠和皇子这类字眼,原本以为便也就如此了,但到最后这番话却直击秦玉柔的心。
她和她这权臣爹的情谊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父女一场的故事里其实还是有很多温馨画面的。
她探出头来,看见她爹淋着雨扶着车窗,一时很想哭,只能忍住,不然严萍会因为她破坏了眼妆而疯掉。
秦玉柔拍了拍他爹的手:“老秦,你也别太累,为了皇帝不值得哈,我会好好的,你和娘也要好好的……不要担心。”
轿子走出华巷,秦丘也止住脚步,小厮赶上来重新在他头顶撑起伞。
雨水从年过五十的老人眼角滑落,从前想哪家大家闺秀会这样喊自家老子,他便一遍遍纠正,一遍遍斥责,但如今她这么一叫,他心里难受得疼,以后不知道还能听几句“老秦”这称呼。
他这小女儿从前没少挨打,不爱读书也不是什么淑女,品茶会赏花会斗诗会没去过,但是乔装打扮去城里吃喝玩乐倒是门清,平日里懒散好吃就罢了,还被一家子哥哥姐姐宠得无法无天,但饶是如此,却比谁都直爽、善良和勇敢。
这样如鸟儿一般的女子,不适合后宫,他已经开始心软。
车顶被雨敲的“啪嗒”响,唢呐吹不响,鼓也哑了声,马车外面的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秦玉柔期待许久的府外风光被大雨浇了个七零八落。
她前一天所有的兴奋都退了去,车帘落下,只剩雨声萧萧。
车轮滚滚,宫门一开一合。
——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往明德宫跑过来,迎上浩浩荡荡的御驾,立马随着众人跪了下去。
“人到了?”雨打在绣金边的黑色油纸伞上,伞下李珩的眼中有些血丝。
御前侍奉的人都清楚,同乌蒙的战事正是焦灼之时,皇帝这几日都没能休息好。
大太监高鸿给他撑着伞,使了个眼神给刚刚来通传的太监,小太监上前来,一撩袍子再次跪在雨中,恭敬回道:“回禀陛下,几位新入宫的娘娘都到了,奴才正是来告知太后娘娘的。”
李珩让周围的人起身,略微整了下衣摆后踏进宫内。
“陛下驾到!”高鸿在一旁呼道。
婢女出门迎接,门后的林太后身着石青色朝服,领后垂明黄绦,耳上戴着金玉双莲珠坠,画着庄重的妆容。
此刻的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李珩的装扮,他不仅穿着常服,连金冠都没佩戴,看样子是不打算去承份请安了。
前段日子李珩在秦丘生日的时候亲自登门,她还疑心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如此看来当日不过是表面功夫。
“儿臣参见母后。”李珩的行礼总是一丝不苟。
见他对待新人如此敷衍,林太后心里揣着欢喜,但嘴上说的却是礼数:“今日三位新人入宫,皇帝你理当去见见,毕竟日后她们是你的后宫中人。”
李珩扶着林太后入座,淡淡说道:“儿臣来正是来说此事的,如今西北军务繁忙,儿臣不得空,不过已经命内务府拟了封号,劳烦母后一并主持。”
林太后接过封号来,瞧见苏家姑娘是禧嫔,曹家姑娘是吉美人,而秦家姑娘是安嫔。入宫便是嫔位已经是少有,先前除了德妃,其余人入宫时皆是美人。若说皇帝不给面子,倒是在封号上没亏待。
“安,后宫安宁,皇帝倒是好期许,但愿会是如此吧。”林太后命人上茶,清新的雨后龙井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李珩接过茶,通体舒畅:“母后所言甚是。”
两人一言一语,竟也生出些久违的母慈子孝来,高鸿在一旁伺候着,总觉得这是两位达成共识的缘故。
林太后并非当今圣上生母,早年时候还意图垂帘听政,可惜朝政一直由秦相把着,当时秦相甚至还给林氏一族刮了层皮,所以大抵眼下其乐融融,不过是敌人一致。
李珩从明德宫里出来时,伸手接下屋檐落下的雨,吓得高鸿赶紧递过帕子去。
“好雨知时节,这雨,下的不错。”他一边擦一边说道,目光掠过宫墙,不知道看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