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前最大之责,便是替朝廷寻画,今日监内左右无事,早些回来观画,府监求之不得,哪有什么允准不允准的,他若是不允准,便是与圣意作对,你觉得府监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情吗?”贺臻眉眼含笑,答得悠然。
贺臻这话说得不错,他平日里也是这等无所顾忌的姿态,可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与郡主会面所致,钟知微只觉他今日里有些奇怪,如此想他似乎不太恰当,可现下他给钟知微的感觉就好似孔雀开屏般,是寻不出缘由的张扬璀璨。
但,他所做之事,又诚然无法否决,两厢比对之下,他这莫名其妙张扬些许,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我……我……有件事儿要跟你说。”钟知微沉思片刻,迟疑着艰难发了声。
贺臻闻声讶然昂首,钟知微这吞吞吐吐的姿态,让他眼底的光彩瞬间黯了些许。
不是吧?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吧?或许旁人认为他这人“不走平安道,偏爱独木桥”,是自讨苦吃的怪胎,可对他而言,这太简单得来的东西,属实就没意思了。
他紧盯着钟知微的眸光格外锐利,在这炙热的眸光下,钟知微更加难以言语起来,她偏过头,半晌才将没说完的话讲清:“你以我的名义,给府内女眷派出去的东西,麻烦你了,谢谢。”
第35章
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随着钟知微的话音坠地, 骤然间松懈了下来,贺臻收回视线,慢悠悠靠上了圈椅椅背。
钟知微没能好意思说出口的那物件名字,贺臻随意至极脱口而出道:“噢, 那些月事布啊, 不过, 钟家娘子跟我道谢?还是因为这个,这可太稀奇了。”
贺臻话音里的惊叹,在钟知微听来称不上刺耳,因着她被洛浥郡主寻去时的讶然,比贺臻此时言语当中的,有过之而绝无不及。
彼时垂钓殿的亭榭内, 零零散散立了数十位仆妇婢子,她们不待钟知微彻底走近, 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朝着她躬身拜谢。
而钟知微甚至是在稀里糊涂受了她们的礼之后, 才听得她家婆母含笑望着她出声:“知微, 我拦不住, 她们执意要来谢谢你。”
“谢我?”钟知微蹙眉不解,好在李清禾接下来的话才总算是让她听了个明白:“你叫主管抽人做完分派下来的物件,她们用着很好,也怪我, 不如你这般心细如尘,没能早些想到这一处的疏漏,这月事布又不值几个钱, 却是我们女子不可或缺的物件。”
“我们府里,是早该考虑到这出的, 更何况你让贺臻交由主管所改制的那物,比我先前见过的还要精巧,那就更该在府内月月派发了。知微,这件事你办得好,莫说她们谢你,我也该谢你。”
彼时李清禾的温声细语声声夸赞,叫钟知微面上一阵热气蒸腾,其中关窍一想便通,这事她一无所知,而能够借她的名义这般行事的,也只有贺臻一个人。
“阿娘,这事是贺臻他……”钟知微欲把前情道明,但李清禾却连忙以手压唇,叫她收声,“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女人家的事情,便不要提他了。”
仆妇婢子们也随之应和点头,众目睽睽之下,钟知微一张唇舌仿佛被黏住一般,再开不得口说些什么与她无关,是贺臻所为的话了。
但她自垂钓殿回明月轩的这一路上,她却是止不住思绪纷飞心事重重,不单单是因为她这顶了贺臻之功的臊意,更因为,她虽然先前依着贺臻所言,助他做了那核验,可她心底,对此等脏污之事的羞恼涩然实际上是仍存未消的。
她那时说服自己的说辞也是,贺臻这人爱胡来,她随着他罢了,可今日这一遭,却让她如斯怀疑起了自个,她的确不如贺臻那般手巧,可为何她单是想,却也没想过这等事情呢?
钟吾的公主,生来立在神龛上,一该克己复礼,二当泽被天下,便是来了大庸,她也不敢忘掉她的本分。每每灾年冬日里施粥,不仅仅是为了钟家大娘子的美名,还因为能尽她的绵薄之力去助他人,是件发自内心叫她感到欢喜的事情。
在权贵家中不值一提的月事布,于穷苦人家那处便是月月发愁的恼苦,她不会自己骗自己,她早是知道的这一点的,可她却因着这所谓女人家的物什脏污,而一直羞于启齿,掩耳盗铃般装作并不存在这等问题一样,她钟知微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
即便她没有能力去助整个城中的女子,可她身边的女子,她怎么会因为这所谓的廉耻之心,忽视她们至此,甚至到最后还要贺臻借她的名号来办这事,这怎么能不叫钟知微心绪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