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一出,周遭忽然静了下来,原本托着菜肴的侍婢见状忙放下东西,急急忙忙朝内室而去想来是去找主人家报信,而随之而来的是四处响起的窃窃私语声,这是钟知微长到这么大,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未经历过的难堪。
若说靠口才论礼法,她有自信,谁也辩驳不过她,可面前对着她气势汹汹的这女子连同跟她一道的人,都听不懂中原话,张口辩驳也只能说是鸡同鸭讲。
更不要说,这类上来便动手动脚的人,遇上了便是秀才遇到兵,在粗暴武力面前,规则秩序都化为了乌有,何谈其他。
钟知微紧咬牙关,若有侍儿们在,绝不会发生这等情况,揽风必定不会让这个疯女人近她身的,可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无用。
现下众目睽睽之下,她毕竟刚刚新婚,今日再与这人发生争端流传出去的话,丢的只能是她钟知微的脸面,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极力克制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去,扭身便要离开。
可钟知微不知道的是,她这番为了维护脸面仪态的退让,在那群番邦女子看来,是如她们所想的心虚做派。
因而几人互换了个眼神,抢先围过去,将钟知微前方的路给堵住了,在她走不得也动弹不得的情形之下,那个泼了她水的女子,又上了前来一把扯掉了她所戴着的帏帽。
席上的大多是异邦客,没人认得钟知微,但她如玉的面庞连同周身清冷的气质,却是有目共睹的,自围观的人群当中,传出对其美貌的惊呼声,那动了手的女子见状更怒更气。
她叽哩咕噜又不知说了些什么,但钟知微即便是听不懂,也能看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钟知微面色沉沉,眸底似有寒冰覆盖,若是招月在场,必定要惊惶于此刻她家娘子的心绪差到了极点。
事已至此,而那女子还不愿作罢,她说着说着又从身侧的胡桌上端起来了一整壶酒水,提着壶便往钟知微面前走,既已吃过了亏,钟知微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任由这女子胡来,她在女子提手的刹那间,抬手同样握住了那壶酒水。
二人于是乎僵持住了,可奈何钟知微的力气比不得人高马大的异族人,她其实已经用尽了力气,可直到她的手臂直打颤,也还是敌不过那位女子,壶口倾斜,冰镇过的酒液随之流了下来,顺着钟知微的胳膊流了她一身。
冰凉凉的,从肌肤凉到了心底,钟知微此刻的状态,怎难堪一词可以全部囊括,愤怒悲凉之际,却还留了几分清醒,她不无悲哀的心底暗自讥嘲起来。
原来人认知里的道德、公理、律法,乃至一切的一切,在绝对的野蛮和武力面前,当真是一无是处。
但为人在世,若没了这些,只讲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的拳头大,谁便有理,那人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咣当”一声,二人卸了力,酒壶应声坠地,紧接着在众人目光之中,“啪”的一声,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钟知微面无表情,甩了甩手腕,而那女子将将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左脸。
而要数这最最可悲一点就是,她钟知微在这等人面前,却不得不跟她一道做个野蛮人,但那又如何,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和这等人没有道理可讲,总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她宰割吧?!
这是情急,亦是被逼,她只消觉得这一巴掌还不够,而在她这一巴掌之后,那女子彻底来了劲,朝着她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而钟知微这边则奋力试图将她推开,围着的其他女子慌乱中挤过来要将二人分开,场面之混乱,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
“你们做什么呢!都赶紧松开!达雅,说的就是你!”混乱之中,薛西斯耳熟的声音终于传来,在这位东道主的中原官话和异邦话双重劝阻之下,钟知微终于从混乱之中抽出了身。
她抚着胸口不住地喘气,眼前的地面上浮现出了一团阴影,钟知微抬头对上贺臻挟着匪夷所思的古怪面色,倏忽间,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想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鬓发散乱,一身水痕,她今日竟还动手与人打了架,古往今来,哪有名门贵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才新婚几日,新媳妇连带着夫家都要一齐丢人,钟知微不住地发散思维,越想越远……
到最后,她咬唇垂下眸子,低声朝贺臻带着歉意道:“人前失仪,是我的不是,我回府之后自会去向阿耶阿娘请罪,自请去祠堂禁闭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