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微无声无息立在墙边,没有动作任由那铃声疯响,她闭目长长叹了一声,恨不得把所有愁绪都吐进风里,但愁绪吐不完,人却得见。
她终是伸手拿起了那传声木筒,铃声随着她的动作止住了,她附耳过去,传声筒内没有声音,头顶上却传来了低沉的男声:“这儿呢。”
贺臻等不及她响应,竟是直接爬上了墙头,他攀在墙头上同钟知微对视,得来了钟知微毫不留情的凉凉讥讽:“你这般行径,是嫌我没及时叫护院来把你赶走吗?”
贺臻声调慵懒,毫不避讳回敬道:“这便是上京城闺秀楷模对未婚夫婿的态度吗?今日是长见识了。”
钟知微瞥他一眼,顺着他的话不冷不热道:“若郎君把我当正经的未婚妻子看,便该走正门通报,起码得面见了我阿耶,才能同我见面,而不是这般,墙头马上,不讲规矩,谁家正人君子,会这样攀在墙头上同娘子说话?”
“有道理,那我下来就是了。”贺臻自墙头上一跃而下,停在钟知微身前,他扯了扯嘴角表明来意,“我可不是特意来跟你吵架的,这桩婚事,你怎么看?”
钟知微眼中无波无澜:“圣人已下了决断,我如何看还重要吗?”
“可我不想娶妻,你应当也不想嫁我。”贺臻分外坦诚。
“所以呢?你若有本事,便去想法子叫陛下收回成命,找我来说有什么用?”钟知微冷硬将态度递出,“钟家无根基,上数三代唯我阿耶一人,钟家靠他出生入死挣出一身军功才有今天,我们家不涉党争不逆圣意,陛下的意思便是钟家的意思。”
贺臻双眸微沉,往日的散漫劲丝毫不存:“即便你厌我憎我,却不得不嫁我?钟知微,你可要想清楚了?婚嫁一事,不是儿戏,嫁娶易,和离却没那么简单。”
“你一旦嫁于我,这一辈子你我的名字,便是绑在一起了,即便以后你我能够和离,也阻不了他人的口舌,我是不在意,可你钟家大娘子,当真不在意吗?更何况,若和离不了,我们便要当一辈子的怨侣,抬头不见低头见。”
贺臻这一席话,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钟知微已然平静下来,至少是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捉弄世事无常这一点,但贺臻却轻易又挑起了她的怒意。
“贺臻,你当我是三岁稚儿吗?这些还用你来告诉我?!我还是照旧那句话,若贺家不愿,若你不愿,大可入宫面圣抗旨不遵,其余的,你们贺家都不敢的事,钟家更不会做,也绝不会做。”钟知微含怒明嘲。
贺臻眼底亦有火光一闪而过,但他开口却异常平静:“你道我没有去吗?半个时辰前我持鱼符欲入宫,一连去了含光、朱雀、景风三处宫门,但无一处是肯放我进去的。”
“我无意来与你争吵,更不是来当面嘲讽激怒于你的,我来寻你,只是为了同你共商此事,因为真正受此事影响最大的,唯有你我二人。我贺臻对庙堂权谋不关心,但我贺臻不甘心,凭什么池边起风暴,殃及的是你我这些池下之鱼?!”
在贺臻言明宫门对他紧闭之时,钟知微便已垂下了眸子,等她彻底听完他的陈词,她再看他时,已不复怒意,仅余下了几分悲悯:“贺臻,因为这世上的规则就是如此,天上落雨,地下的人只能受着,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你既诚心问我意见,那我就告诉你,即使你我不愿,这桩婚事也是势在必行的了,便是为了贺钟两家,我们也得受着,这是我们的命。”
“我们现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蚂蚱这东西,夏日里也许看着精神,可它终究是蚂蚱,若是行差踏错,一旦入了秋,跳不高不算什么,能不能捱到冬日里都不一定,这些话,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也明白。”
“自古如此,便是对的吗?”贺臻眼底拢了一层雾,他问话时嗓音低哑,好似有碎玉击石。
钟知微抽回视线,看向远处的天际,她沉静的如一汪青潭,落石也不响:“我不知道,可眼下,你我面前只有这一条路,你和我,是只能如此了。”
第21章
“三色为裔,鸿禧云集。少府监诸冶监贺臻,忠正廉隅,才德兼备,弱冠之年无有妻室。镇军大将军钟三丁之女钟知微,品貌出众,温良敦厚,待字闺中未有婚配。二人良缘天作,佳偶天成,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圣人亲赐婚约,寥寥几行字之外,纳采问名乃至纳征请期,便只是走个流程罢了,婚期定在七月初九,乞巧过后两日,时间紧得迫在眉睫。
贺臻原该明年加冠,但因这婚期,他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般提早加冠以示成年,钟知微这边便更不必说了,家中无主母,事事都须得由她亲自经手,她一直忙到了迎亲那日,才算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