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失,不该拖着她一同下坠,前路难,多崎道,他不愿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和责难。
贺臻手中的笔在纸背上晕出不成样子的墨迹,他抬手换了一张纸,垂眸淡声笑着开口道:“钟娘子别开玩笑了,说过的话,覆水难收,贺臻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钟娘子又不是大罗金仙,怎么可能收得回去?”
贺臻话音终止的那一刻,同时响起的,是“砰”的一声激烈的门响,女郎衣衫单薄,头也不回便就踏进了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地里。
明月轩还未洒扫,半融的雪混着落叶,踩起来咯吱咯吱地响,不过几步,女郎的鞋袜便就湿透了,最是爱洁的小娘子,踏进雪水交融的泥地里,连带衣摆都沾染上了一层脏污,但她步子却仍旧没有丝毫放缓,仿若恨不得立即消失在这烂透了的地方一般果决。
女郎远去的身影愈来愈小,当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时,贺臻垂下头,重又望向手中的毛笔,可他兀自立了很久,都没有动作。
直至吵吵嚷嚷的文瑄奔来报信:“郎君,你昨日才回来,怎么娘子……娘子她……今日就带着招月揽风回永兴坊去了啊?!”
贺臻终于动起笔来,他眸底忽隐忽现的光全然褪去,只余下一片肃然的黑,他一字一顿,了无生气:“让她去。”
钟知微回永兴坊的第一日,钟家人什么都没敢问;钟知微回永兴坊的第二日,她听见阿耶私下同弟弟妹妹讨论,贺臻要往幽州去一事;钟知微回永兴坊的第三日,性子急躁的钟袅袅悄悄替家人来打探,她是否有意与贺臻和离,而她什么都没说,以冷冷的眼光吓退了妹妹,以及躲在暗处窥探的弟弟和阿耶。
此后,钟家上下再也不在她面前提贺臻、贺家,连同善和坊,仿若贺家从未存在过,而钟知微也不是贺家的夫人一般。
他们不提,善和坊也未有人寻来,一来二去,音讯全断,粉饰太平,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十日。
一场雪过后几场雨,刺骨冬冽便就化作了料峭春寒,钟知微于院内廊下听雨时,再度听见贺臻的名字,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和贺臻吵架了?”清甜女声自身后传来,钟知微愣神一刻,才回身望去,来人熟悉尊贵,即便是于官员宅邸,她身后除去侍婢外,也还是缀了数位禁军看护。
娇俏鲜妍的小娘子,正当待嫁的李栖迟,数月不见,永福公主的面容并无多少改变,但观她周身却好似沉稳了许多。
不过这份若有似无的沉稳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李栖迟便就重又活泼欢愉起来:“是我要他们不要通传的,我想给钟姐姐一个惊喜吗?怎么样,钟家姐姐,是不是吓到了?!”
此刻再见李栖迟,钟知微只觉得百感交集,少女的瞳孔仍旧清白澄澈,但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却叫钟知微只能涩然回话:“公主,怎么会来此处?”
“之前是不能来,但是现在不一样啦!我要出嫁了,出嫁了呢,就有自由了!父皇特许我出嫁之前,行动自由呢!钟姐姐,我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乌苏凶险,这一嫁不亚于入虎窟狼窝,却被李栖迟说得无比轻松,甚至还带了许多好处。
傻总是也有傻的好处的,钟知微喉间的涩然稍稍淡了些许。
她凝目细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小娘子,许是成年了要出嫁的缘故,李栖迟原先不施粉黛,今日出门却抹了妆粉,这妆粉为她添色,也显得她成熟了些,不过她右边额角的妆粉不知何处,敷得格外厚。
钟知微的视线不自觉凝在了她的右额,还不待她细看,李栖迟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猛然动起来,扑到钟知微身侧,忙道:“我今日来,是有事情要找钟家姐姐的!”
“第一件事,我想先同钟家姐姐还有贺臻哥哥道歉,阿兄说,你们好像是因为我,才吵架的,阿兄也是因为我现在才哪里都不能去的,我想着,你们那么聪明,你们肯定不会错,所以一定是栖栖错了,栖栖向你们道歉。”
李栖迟出口的话,又叫钟知微一阵哑然,不仅因为她这话的哀叹重量,还因为,这月余,钟知微已然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即便她身后的侍婢禁军,眼观鼻鼻观心,但她却止不住想,事后这话会不会流传到谁人的耳中。
李栖迟顺着钟知微的视线,愣了一愣开怀道:“他们都是好多年前阿兄就派来护卫我的人!他们还要陪我去北边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