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微最初还有些僵硬,但随着贺臻体温的慢慢回升,钟知微逐渐放松了下来,呼吸之间,全是浓重的药味,但她却出奇并不讨厌。
她的手就搭在贺臻的脊背上,她没敢用力,只怕碰着他的伤处,几乎是相拥的姿势,贺臻的一举一动,她都能够有所感知。
贺臻口中的絮语已停了很久了,钟知微能察觉到,挤在她身侧的人,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她以为他还是冷,钟知微欲要起身再去拿个汤婆子,可下一瞬她肩上的湿润,却叫她僵住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冬夜漫长,外面的风雪可能已经停了,也可能还在下着,但无论房门之外是何种光景,房内的炭火仍旧烧得旺,人身上的温热仍旧不会熄,钟知微没有作声,她默默将身边的人揽得更紧,如同若无其事般合上了眼。
翌日,钟知微缓缓睁开眼时,已然天光大亮,她意识还未完全回笼,但身边的温热不再,她总是有所感知的。
拥着她的是……贺臻呢?钟知微猛然清醒过来,她以手撑床,骤然间坐了起来,而坐起来的瞬间,她刚一绷紧的心弦,随即也就放松了。
因为她要寻的那人,正背靠着墙坐在她身侧,她一抬眼,便就能瞧得见。
贺臻显然高热已退,他恢复了平静,面色如常,眼底更是一便清明,与昨夜神智不清时脆弱迷惘的那人,完全判若两人。
钟知微还未开口,他却先平静开了口:“上京浴春,丹青千秋,上元节大宴那日,画卷一开,棠溪先生的名字,便就响彻了整个上京城,我在狱中听说了,还未恭喜你。”
贺臻的面色和出言,都平静若常,好似一场高热,已将他的遐思愁绪,全都带走了一般,观其言,察其色,钟知微微蹙的眉头也完全舒展了开来。
过往的月余,尤其囫囵而过的上元节,圣人声势浩大的赏赐之流,钟知微不愿提,她扬起唇角,略过那个话题,便就裹衣下了床:“现在不说那些,你现在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唤小厨房做,你身子还未好透,生鲜荤腥吃不得,荠菜清粥怎么样?”
钟知微匆匆披上外衫,还未完全穿戴整齐,便就要走出里间响声唤人,一步,两步,三步,她才刚刚走出去三步,只行到里间卧房的屏风前,身后床榻上的男子却忽然发了声:“钟知微,我们和离吧。”
贺臻的声线仍旧是哑的,却比之昨日要好了很多,他淡淡出言,平静至极,但由他口中所吐出的那话,却叫钟知微神思恍惚,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怀疑她的耳朵,而是疑心贺臻高热是不是还未退。
但那遐思也只是一瞬,她不是傻的,不会连他是否神智清醒都分不清,钟知微缓缓扭过身子,望向背靠着墙而坐的那人,慢慢出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贺臻屈腿托首,面无表情答地很快:“圣意宽宏,念在我不知情,贺家又满门忠烈的份上,免了我看护不力所致的歹人窃弩作乱之责,但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我被贬为幽州团练副使,不日起就要赴幽州赴任,从八品安置犯官的十等散官,毫无实权,行动受监,无令不得出州府。”
“钟将军不涉党争,其爱女也不愿与我受这等罪,所以借此机会与我和离,圣人不会心生责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你去和你阿耶商量一下吧,我今日可以先把和离书写给你。”
贺臻出言平静,说这些话时,更是一气呵成,仿佛他早已自己下完了定夺,现下只是例行通知她一声般。
听到这儿,钟知微眼底的嘲意再也压不住,她忽然不冷不热笑了一声,但紧接着她开口时,嗓音却稍带了一丝颤:“你怎么知道?钟将军的爱女,不愿跟你受罪呢?”
贺臻望着她的眸光沉沉:“钟知微,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本就对我无意,更何况,你我还无夫妻之实,你同我和离之后,大可另觅良缘,整个上京城的青年才俊都随你挑选。”
“我私库里的东西,你想要哪些就拿走哪些,都拿走也可以,左右我去幽州带不上,至于……”
贺臻的安排张罗,钟知微再也听不下去,她骤然打断,直视着贺臻出声道:“倘若我说,我也喜欢你呢?”
贺臻静默一瞬,他垂下眼睑,眸光流转间,他声线不变,答得懒懒散散,不紧不慢:“那就不好意思了,钟娘子,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