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东州的情形,让他没法再装糊涂下去了。
良知让他明白不能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动武,可是不用武力则无法进城。
这是一道纠结的难题。
独自坐在夕阳下,甘宗群把脸埋入粗粝的双掌中,仿佛在一夕间苍老。
他已经六十岁了,戎马一生,见惯生死,从未像今日这般纠结过。
胡校尉在远处见他独处,也不敢走上前打扰。
而另一边的金林王太守得知俞州出让四郡,欢喜不已,可是听到城里的老百姓全都围堵到门口不让汶阳军进城,顿时觉得诧异。
纪都邮说道:“那些老百姓跟疯了似的,全都拿着菜刀扁担之物阻拦在门口,不让汶阳军进城。”顿了顿,“四个郡都是如此!”
王太守皱眉道:“定是俞州的土匪私下里煽动他们。”
崔功曹:“倘若一直这样围堵,也不是个法子。”
王太守不屑道:“这有何难,把领头的杀几个,便能镇住他们了。”
纪都邮道:“听说俞州那边有协议,倘若汶阳军敢伤及无辜,定要拼他个你死我活,哪怕是同归于尽都在所不惜。”
王太守不信这个邪,说道:“他甘将军进不了城,便让我们金林军去进城。”
四个郡都撤了兵,王太守心急火燎去了一趟鲁郡,生怕俞州反悔。
甘宗群接见了他。
营帐里,王太守行礼后,同甘宗群商议入城一事。
甘宗群捋胡子道:“堵在城门口的那些百姓,不愿意让你金林接管他们。”
王太守笑着讨好道:“这可由不得他们,我们是公家,哪有老百姓选公家衙门的?”
甘宗群看着他,继续道:“那些老百姓说汶阳军是去砸他们的饭碗,坚决不让入城,倘若你王太守接管,可会维持先前俞州的治下?”
王太守愣了愣,“什么治下?”
甘宗群道:“东州六郡是取缔了徭役的,你金林接管后,可会恢复徭役?”
王太守为难道:“这可不好办,全天下哪里没有徭役?”又道,“我金林的百姓都有服徭役,倘若东州取缔,金林定会闹将起来。”
甘宗群:“金林难道就不能取缔徭役吗?”
王太守愣住,不由得吐苦水道:“将军是武将,治内跟打仗不一样,可大有学问,若是取缔徭役,以后城池维护修缮,各地杂役都是要人去做的。”
甘宗群点头,好奇问:“那俞州就不需要杂役去做了吗?”
王太守:“……”
甘宗群:“为何俞州可以,你金林就不行?”
王太守为难道:“我金林得养兵,光靠公粮是远远不够的,徭役会补贴一部分开支。”
甘宗群捋胡子,“俞州不一样得养兵?”
王太守:“……”
这老头儿简直有毒!
甘宗群指着外面说道:“鲁郡的老百姓不愿意让我们入城,就是为着土地和徭役的事,俞州那帮土匪把豪绅手里的田地打下来分发给他们耕种,且又取缔了徭役,他们得了利,自然要护着自己的饭碗。
“如今我们汶阳军入城,让你们金林去接管,结果你说没法维持俞州先前的治内,那些老百姓怎么可能会迎接我们去砸饭碗?”
王太守严肃道:“那就是一群刁民,朝廷断不能惯着他们。”
甘宗群点头,“确实是一群刁民,油盐不进。”
王太守出主意道:“只要我们杀鸡儆猴,总能震慑住他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刁民罢了,难不成还能翻天?”
甘宗群斜睨他,“王太守难道就不怕激起民愤?”又道,“东州六郡,近百万的人口,你杀得完吗?”
王太守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道:“他们哪有这个胆子敢造反?”
甘宗群被气笑了,“他们没这个胆子敢造反,可是俞州军有胆子朝我这大营扔火器,我吃不消,你金林可吃得消?”
王太守:“……”
甘宗群不客气道:“你金林打长宁,从年前就开始打,结果这会儿还没攻下,你觉得那帮俞州军的实力如何?”
王太守抽了抽嘴角,没有答话。
甘宗群警告道:“倘若你金林军敢私下里去杀四郡的老百姓威慑,激发民愤惹恼俞州军,我甘宗群定不会放过你王太守全家,明白吗?”
王太守被他唬住了,连连讨好道:“不敢!不敢!”
甘宗群挥手道:“你且回去罢,让我好好想想万全之策。”
王太守被窝囊地打发回去。
甘宗群头痛地揉太阳穴,不一会儿赵雉晃晃悠悠地过来观热闹,见他紧皱眉头,赵雉故意问:“甘将军恼着呐?”
甘宗群没好气道:“滚!”
赵雉撇嘴,“我是过来提醒你,那王太守就是个小人,多半会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一旦他激起民愤引发东州动乱,你们汶阳军就别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