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就打仗一事议论起来。
一老媪道:“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经不起东奔西跑,打仗就打仗吧,就算是死在这儿,也没得办法了。”
另一人道:“外头的世道哪有永庆安稳,出去避难又能避到哪里去?”
“是啊,哪个地方还能像永庆这般没有徭役,还能得土地的?”
“听说江原那边治理得不错,应可以去避难。”
“若是商贩倒也可以过去,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就贪图郡里的那点甜头吗,没有徭役,有耕地足够养家糊口,官盐也便宜,江原它有这些便宜占吗?”
“你说太守府是不是想敛财啊?”
“公告上说了,只借粮,不借钱财。”
很快郡内二十三个县都在讨论这一话题。
安县作为土匪们的发源地,起了带头作用。
他们是第一批吃到螃蟹的人,但凡家里头有余粮的,都主动借粮给衙门。
龙门村那边的乡民一早就去了里正家里,那许老儿家这两年添了丁,孙儿刚过满月,心中正是欢喜的时候。
听说太守府的土匪要打仗借粮,二话没说,当即挑了一担小麦来。
人们见他大方,纷纷调侃道:“哟,许老丈家里头余粮多着呢!”
许老儿笑道:“这年头,谁家里没有点余粮啊。”
众人皆笑了起来。
许老儿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太守府要借粮打仗,咱们断不能饿着安县兵,若是把他们给饿着了,谁还来守住我家的土地啊?”
一拄着拐杖的老儿也应道:“这两年过惯了太平日子,好不容易手里才宽裕了,倘若被那俞州打进来,只怕又得像以前那样喝西北风去。”
许老儿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如今太守府开了口,想必是真的有难处了,倘若咱们老百姓不帮衬着些,待他们被打走了,那俞州的官打过来,只怕又会像以前的衙门那般,恨不得把咱们扒皮拆骨。”
这话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当初那帮土匪来安县时,是确确实实把益处落实到他们身上的。
对于这些乡民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
只要土地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如今太守府借粮打仗,倘若他们袖手旁观,一旦那帮人被赶走,换一个班子过来,谁能保证他们手里的利益不会被侵占?
尝到甜头的人们都不想把手里的土地交出去。
若说跑到外面,到处都乱糟糟的,大家都不想再回到以前被盘剥的日子,索性借点粮给土匪互惠互利,说不定能度过这道难关。
里正取账本登记前来送粮的人们,叫他们排好队,一家家的来。
也有人问道:“没有粮,借钱可行啊?”
里正摆手,“衙门不收钱银,只借粮草。”又道,“每家每户借了多少粮,都会公示出来,等把这道难关度过了,以后在公粮上扣除归还。”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都觉得有借有还挺好。
把借出去的粮食账目作公示,具有公信力,能让人信服太守府确实是借粮打仗,而不是敛财。
土匪们曾经为他们兜底负重前行的付出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不少人都直接学许老儿那般挑了一担来,有的是高粱,有的是小麦,也有糜子或稻谷。
一些是陈粮,一些是则是今年的新粮。
经过称取重量后,会登记到账本上,而后还会给债主一张借粮的凭证。
凭证上盖着太守府的官印,写下了债主的名字和借粮数量,以及日期等信息。
人们拿到那东西,全都觉得有意思。
这不,许老儿咧嘴道:“这世道真他娘的荒唐,想不到有一天我许老头子也会成为官家的债主。”
此话一出,边上的乡民皆笑了起来。
有人调侃道:“以前都是豪绅来催我们讨债,现在风水轮流转,成了官家的债主,倒是有出息了。”
“对啊,这凭证可得好生留着,有几个人能做官家的债主啊?”
这一角色的转变,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新鲜稀奇的。
个个拿着那份凭证觉得稀罕。
哪怕他们根本就不识字呢,并不影响他们心里头的小嘚瑟。
看,他们这些被盘剥的老百姓长出息了,居然成了官家的主子!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甚至有人兴致勃勃要把那份借粮凭证裱糊起来,当做炫耀的谈资。
短短半日,龙门村的老百姓就借出了数百石粮。
这群可爱又淳朴的村民非但不懊恼,反而还欢喜,就觉得头一回做公家的主子,贼他娘的神气。
在他们的眼里,借粮是一件特别有脸面的事。
因为数千年来老百姓都是处于最底层的角色,统治者一直以来都凌驾于他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