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胡县令不愿意,那就证明他们不是一路人,既然不是一路人,就算暂时合伙,终有一日也会分道扬镳。
这样的盟友不要也罢,省得伤筋动骨。
先前跟周家谈的商农合作,梁萤再次提上议程,由衙门做主召集周家和愿意合作的乡民聚到一起商谈。
桑苗入秋后就可以扦插,周家愿意提供桑苗给乡民种植,提供蚕种和养殖技艺。
前期的蚕种乡民无需出钱购买,待到收蚕茧时再扣除。
对此方案,人们都很满意。
为了公平公正,周家把蚕茧的品质划分成几个等级供大家辨认,到时候直接用留在衙门的蚕茧模板照着收购。
若有纠纷,衙门可出面调解。
众人无异议。
有第三方监管,双方都踏实。
因蚕茧受外界市场波动,价格不一定每年都一样,所以会签订最低保底收购价,保障乡民利益。
但同时也有约束,周家有优先权收购,蚕农不能私卖他人损害周家利益。
并且蚕农一年卖到五石以上蚕茧,则需缴纳三尺布帛商税,十石就是六尺,以此类推。
梁萤一石三鸟,要周家的商税,要蚕农的布帛,还要租地租子。
三方得利。
哪怕是蚊子腿,也有肉啃。
夏日,在一片欣欣向荣中悄然离去,秋日的脚步缓慢登场。
农田里的水稻渐渐披上了金色。
今年是个丰收年,村民们个个欢喜,只交三成公粮,其余全进自己的兜里,若不出意外,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梁萤站在田埂上,眺望远处的金黄,说道:“我要把粮价打下来,二十几文一斗实在太贵,十文一斗就合适。”
李疑背着手道:“倘若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吃不完就会脱手,舍出来的人多了,粮价自然就下来了。”
梁萤点头。
她望着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心中一边欢喜一边愁,因为秋粮上交后,就得给太守府送一万贯赋税去。
想到这里,她肉疼得不要不要的。
可是眼下这份太平来得委实不容易,为了守住老百姓手里的田地,必须有舍才有得。
赵雉那条金大腿,她得抱死了才行。
毕竟创业初期都不容易,净砸投资进去,看不到一点回报。
也幸亏赵老太给力,简直比她亲娘还亲!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胡县令也下乡看农田里的稻谷。
他的心情原本是喜悦的,结果一抱着幼子的妇人问他,什么时候平阴也能像隔壁县那样只交三成公粮,免除徭役。
他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妇人充满期待的目光,胡县令颇觉难堪。
他的视线落到妇人怀里的孩子身上,许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整个人精神颓靡。
妇人发牢骚道:“听说隔壁县租地只交三成上去,我们这边却交七成,明廷什么时候也能像隔壁县那般把土地下放,让老百姓过好日子?”
胡县令嘴唇嚅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江安赶忙道:“你莫要胡说,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妇人:“可是他们都这么说,我们村好几个闺女都往那边嫁,只要落户过去就有土地分。”
胡县令听不下去了,匆匆离去。
江安赶忙跟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县令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方才那孩子,是不是病了?”
江安宽他的心,说道:“主子管不了这许多,天下的老百姓那么多,哪能全管过来?”
胡县令沉默。
江安颇觉担心,自上回梁萤他们过来一趟后,自家主子就闷闷不乐,他这个做下人的又开解不了,只得干着急。
这不,回到衙门后,胡县令脑中总是想起那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他也有两个孙儿,他们还那么幼弱,如果上头的大人不替他们撑着,能否长大都成问题。
可是大人也支撑得艰难。
朝廷不作为,民不聊生,一点盼头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到几时。
老大胡瑜特别敏感,瞧见自家祖父神情颓败,跑上前哄他开心。
望着那张稚嫩又天真的脸庞,一种无力的挫败感席卷全身。
胡县令把他搂在怀里,这是他的亲孙子,以后胡家的希望。
可是望着家贫四洗与暗无天日的绝望,他嘴唇嚅动,终是难受得红了眼眶。
此刻,这个五十二岁步入老年的男人第一次在孙子面前不争气地落下一丝泪来,他自责道:“阿瑜啊,你阿翁没用,没用。”
胡瑜被他唬住了,慌忙替他擦泪,稚嫩道:“爹爹说阿翁最厉害了,以后孙儿也要像阿翁那样,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当官报效朝廷。”
这话令胡县令老泪纵横,他不知该欣慰还是凄苦,只是红着眼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