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惟昭的舅妈蒋氏是一个泼辣的女人,本来李良不跟她商量收下叶惟昭带回家抚养,就已经很让蒋氏生气了。现在倒好,男人正当壮年就淹死在了粪坑里,除了要抚养自己的一双儿女,难道还要再接着养大姑姐留下的那个拖油瓶?
这是不可能的!
蒋氏想把叶惟昭给扔出去,奈何叶惟昭是人不是东西,再说叶惟昭已经有这么大了,认字识路还能说会道的,根本不可能把他带深山老林里去扔掉喂老虎,更不可能给骗进大户人家当奴才。
就这样,经过蒋氏的多方打听,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蒋氏得知叶惟昭竟然是远在江宁当通判的叶济康的后人。
蒋氏振奋了。
什么叫做“天降横财”?
这就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巧不巧,自己最讨厌的那个拖油瓶居然就是一尊财神爷!
很快,蒋氏就与远在江宁的叶济康联系上了,两个人偷偷摸摸沟通交流了几次后,叶济康非常容易地就确认了叶惟昭的身份。
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十四年前李歆怀孕大肚肉眼可见,接生的婆子还在,周遭街坊邻居也都能够作证,就连叶惟昭出生的日期自然都是能够对得上的。
叶济康确认好叶惟昭的身份后,喜出望外,当即就给了蒋氏一大笔钱,并着手安排亲自到涿州来接儿子。
叶济康接走叶惟昭自己抚养,对尚未成年的叶惟昭来说,当然是最好的。
因为李歆一直没有再嫁,一个女人带着叶惟昭讨生活,这十几年来,叶惟昭过得都很不好。
李歆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家中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培养叶惟昭身上。在学习和习武之外,叶惟昭也会参与劳动,替母亲分担养家重任。
浣洗、缝补、搬运、下田种地,是少年叶惟昭都会做的事情。
李歆死后,跟着舅舅、舅母生活的叶惟昭,更是承担了这个家里的大部分农活。
经年累月的劳作让他小小年纪就患上了风湿,每每天要下雨或乍暖还寒的时候,膝盖关节处都会作痛。
如今进了徐府,见人就磕头,让叶惟昭原本就不健康的膝盖又开始犯病了。
好在有婢女过来,给叶惟昭送来了一壶茶。茶壶温热,叶惟昭便拿起这壶茶搁膝盖上烘烤,烤了一阵后,两只膝盖这才终于活泛了些。
叶惟昭放下茶壶,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自远处射过来的那两道火辣辣的视线——
正是那个名叫叶霜的“新妹妹”。
叶惟昭知道叶霜不姓叶。
打叶惟昭小时候起,李歆就从来没有避讳过跟叶惟昭谈叶济康。
“男儿就得要有男儿的骨气,自立自强。昭儿莫要学你爹,堂堂七尺的男人,为了区区一身虚荣的皮,宁愿跪下当别人的狗,养别人的孩子,还自以为这便是成功,这就叫出人头地。”
叶惟昭明白李歆的意思,知道自己的父亲没出息,母亲只是因为看不起父亲才离开了家,让叶惟昭变成了没爹的孩子。
哪怕叶惟昭因为李歆所谓的“气节”,吃了足足十几年的苦,他依旧没有怨言。
叶惟昭充分理解母亲的选择,并愿意为了气节这两个字,捍卫母亲的尊严。
只可惜母亲和舅舅都死得早,叶惟昭还没有成年,落舅娘手里头的他自然只能任其摆布。
也正因为如此,进入徐府的叶惟昭心里并无半分感激之情。他看不起舟车劳顿千里亲自接自己进徐府“过好日子”的叶济康,更看不起没出阁就怀了野种的徐三娘。只不过——
“野种”叶霜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半分不像她那个阴险刻薄的娘。
徐三娘的眼睛里充满了市侩与跋扈,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讲道理的泼妇。而叶霜的眼,则像是一汪见底的清潭,楚楚可怜,惹人心软。这让叶惟昭不可避免地想起来邻村那个跟自己一样没有爹的,周寡妇的女儿,小芹。
叶惟昭毫不避讳地与叶霜对视。他当然明白叶霜不是小芹,叶霜有钱有势,是徐府的心头肉,不需要他同情,更不需要他保护。
但叶惟昭也不得不承认,叶霜身上有一股魔力,就像天上的皎月般夺目,吸引人的目光,不能不汇聚到她身上来。
接收到叶惟昭肆无忌惮的注视,远处的叶霜俏皮地朝叶惟昭狠狠一挤眼,用她靠在徐三娘身后的那一只手对着叶惟昭做了一个动作,便转过身去,再不看他。
叶惟昭不懂叶霜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在涿州小村子里住了这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做这个动作。
叶惟昭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便低头继续敷自己的膝盖,不再管她。
……